一场千古奇冤，被他歪曲成什么样子了？难怪余秀小姐眼含秋水、眉楚春山，这含羞忍辱的模样，使她更像雨中一树梨花，任是无情也动人啊。
吴禄贞很是不忍，不动声色地说：“我在奉天看过她半个月的戏，今天你点的这出，可不是她的强项。”
“哟，她的绝活是什么？吴大人点一出吧。”张作霖一半新鲜一半讨好上边的来人。
“张大人若相允，就让她自己选一段最拿手的岂不是最好？”
“好！吴钦差有令，老旦给我们唱一段最得意的，只许唱好不准唱坏啊！”
张作霖一吆喝，下面人立即附和：“小娘们，来段更精彩的！”
“越荤越好！”
一屋子人像萎靡不振的人抽了鸦片，个个精神抖擞起来，狂呼乱叫，唾沫乱飞
余秀心碎神伤。在奉天剧场多次观察吴禄贞表情，以为他是个正派人、说不定能成为知己，起码也是个崇拜自己的少有的正派人之一。没想到，他沉迷享乐、私通日本人、交结土匪……与过去那些贪官污吏没有区别，说不定还更坏些吧。
自己身不由己呀，在那些淫猥的叫喊与邪恶的眼光里，她有被人扒下衣服的屈辱。但是，突然间有了转机，这个南方男人竟然让自己选唱，什么意思？真是对自己的尊重吗？那我就试试看，看他肚子里是否有墨水？她定定神，略一想，对胡琴手耳语几句，就唱了一段反二黄，那唱词却是：
愁看京口三军溃
痛说扬州七日围，
碧血未消今战垒，
莫向尊前叹式微。
短短四句，悲壮激昂，声若裂帛，如气壮山河的誓言，把在场的人全震慑住了，他们也没听懂唱的什么，不辨词意，只是拍手顿足大声叫好。
“不错不错！”张作霖也竖起大拇指，“是哪出戏里的词？”
吴禄贞说：“这姑娘唱的是《酬朱监纪四辅》，抗清志士顾炎武的诗。”
张作霖勃然大怒，一步上前，大声骂道：“妈的臭婊子儿！老子叫你唱戏，你怎么唱诗？”
吴禄贞义正词严地说：“顾炎武是明末清初大思想家，曾参加‘复社’反对宦官擅权的斗争，他可是个爱国者，写的爱国诗，唱他的诗词有什么不可以的？”
张统领要显示自己也有知识文化，问：“我没听清，全诗是什么？”
吴禄贞博闻强记，立刻将全诗背颂出来：
十载江南事已非，与君辛苦各生归。
愁看京口三军溃，痛说扬州十日围。
碧血未消今战垒，白头相见旧征衣。
东京朱祜年犹少，莫向尊前叹式微。
“她怎么只唱四句？”
“只是挑着唱的。”
张统领一听更火了：“唱也不******唱完，还敢给老子偷工减料--”举手就要给余秀一个耳光，手腕一紧，被吴禄贞接住了，没看出，他个子不高力气不小，一时生气，吼了一声，“我叫的人，想怎么就怎么，与别人不相干！”
大庭广众之下，余秀莫名其妙地要挨打，眼泪潸然而下。
吴禄贞看了心动，想不到一个唱戏的女子如此爱国，挑出的几句诗抒发情感，组合得天衣无缝，我不救她谁救她？于是伸手搭到张作霖的手臂上，稍一用劲，就把他高举的手臂按下来了，脸上陪笑，话里有话地说：“张大人怕是没听清吧？她这几句是精华，借古喻今，可是表达自己的爱国之情。”
“个娘们也懂爱国？这是我们大老爷的事！再说，现在也不是明亡清入的时候啊。”
吴禄贞正色道：“张大人有所不知啊，现在那日人和韩人侵我大清国土之心不死，正估摸着怎么霸占我满洲的间岛……”
他的话还没说完，大厅里桌子板凳一阵乱响，七长八短地站起来好几个人，纷纷摩拳擦掌地叫喊起来。
张作霖也叫起来了：“有这等事？奶奶的，小日本子和高丽棒子不想活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他们？”
吴禄贞不失时机地递上一封信，说：“我知道张大人是我大清的忠臣良将，所以在您的辖区里，总督大人到也不担心小日本。但，我们延吉那么辽阔的地方，总有看守不严的地方，所以，徐总督托我给您修书一封……”
“啊？抗日大事，只要我张某人办得到的，你尽管说！”见吴禄贞欲言又止，他知道事关机密，于是站起来对下面人说，“诸位，总督特意给在下写了封信来，要托我办件大事，今天的戏就唱到这里了，大家到后厅喝酒，呆会我与钦差再来入座。”
有下人请示唱戏的怎么办，他大手一挥：“戏班子撤回去吧，只给我把老旦留下，侍宴以后，再给老子清唱几段。”
堂下一阵淫笑，余秀如五雷击顶，身子晃了晃，不是屏风挡着，她差点倒下了，看着一厅人只剩下一人，她泪眼婆娑，无助地望着吴禄贞的背影。
跟着张作霖进入书房，吴禄贞这才对他一拱手：“我听说，张统领与那韩登举的团练颇有交情，还请修书一封，代为引见行。”
“啊？韩登举与我是金兰之交，你找他干什么？”
见张作霖警惕地瞪着自己，吴禄贞对这个当过日、俄间谍的人更不信任，便隐瞒了去夹皮沟的真实目的，突然问道：“张兄，你知道大通厘局的盗首是谁吗？就是我！”
见这个朝廷来人突然与自己称兄道弟，而且声称他自己是盗首，大吃一惊。他是听说过那事的，当时闹得凶啊，把厘局都占了，没想到这领头的土匪混到总督府里去了。此刻，两人的距离立刻缩短，张作霖将他肩膀一拍，哈哈大笑：“呀，老弟，原来，你也是个真英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