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前进问彭浩:“老彭,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彭浩说:“没什么了,早点让大家休息吧。”
刘前进看看文捷,文捷摇头。
侯仲文举了下手:“我再说两句啊。大家都知道,咱们现有的管教干部人手一直不够。鉴于这种情况,我认为对有些改造得不错的罪犯,应该发挥一下他们的积极性,让他们帮我们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彭浩看着侯仲文:“比如呢?”
侯仲文说:“比如做个饭,择个菜什么的,一些表现好的女犯人就可以干。”
侯仲文说话的时候,关晓渝一直看着他。
甄世成碰了下关晓渝,关晓渝看着甄世成:“干什么?”
甄世成的目光从侯仲文脸上移到关晓渝脸上:“老侯的脸上不长花,光下巴上有块疤,倒是挺像……弯月亮,那也用不着这么看吧?”
彭浩转脸看甄世成:“甄科长,老侯的意见,你看行不行?”
甄世成没听见,还在与关晓渝嘀咕。
彭浩提高了声音:“甄科长!”
甄世成反应过来:“……啊,什么事?”
彭浩问:“你寻思什么呢?”
“我……”甄世成支吾着,不知说什么好了。
侯仲文看着甄世成:“我刚才见你一个劲儿看我,还以为你觉得我这主意不错呢。”
“什么主意?”甄世成讪讪地问。
关晓渝忍不住笑起来。
刘前进被关晓渝笑得莫名其妙:“这怎么……这会还开出笑话来了。”
关晓渝使劲忍住笑,说:“没事,甄科长说侯大队长下巴上的那块……疤,像个弯月亮!”
侯仲文摸着下巴上的疤痕,尴尬地说:“怎么……还扯到这儿来了……”
彭浩说:“侯大队长下巴上这块疤,是在战场上留下来的纪念,是吧老侯?我记得在党校的时候你跟我说过这事。”
关晓渝瞅了眼甄世成:“听见没,这是块光荣的疤、革命的疤!”
侯仲文摆摆手:“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开会,开会!”
彭浩说:“老侯,你把刚才的意见再说一说。甄科长,这回你好好听着啊,别再想东想西的啊。”
屋里回荡着嘀嘀嗒嗒的电讯声。周圆头戴耳机坐在桌前,抄写着电码。关晓渝站在一旁。
周圆抄完电码,摘下耳机,关掉收发报机,将电文交给关晓渝。
“我给支队长送去。”
周圆站起来,看着关晓渝跑出去。她刚把房门关上,门却又被生生地推开了。
进来的是甄世成:“哟,赛貂蝉,还忙革命工作呢?”
周圆正色道:“甄科长,你不要给人乱起外号好不好?革命队伍里乱叫外号,像什么嘛,还赛貂蝉!”
甄世成一笑:“我看得起的人,才给他起外号呢!不入我法眼的人,我还懒得答理哪!”
“这么说,我是你看得起的人了?”
“那当然。你年轻漂亮,会写文章、会照相,你是咱们支队第一才女嘛!”
“你有事吗?”
甄世成从背包里拿出一支手电筒:“给,照顾女同志,每人发一支。”
周圆接过手电筒:“谢谢你!”
“我怕你们女同志夜晚出入不方便,请示支队长好几次,他才答应买的。”
“还是甄科长关心我们啊!”
甄世成进屋,眼睛看着发报机:“你说对了。我是管后勤的,我不关心你们,谁还能关心你们啊?”
甄世成看到桌上摆着几本书,随手翻了翻。
周圆走过来:“甄科长也喜欢看书?”
周圆整理着书,将一本《乱世佳人》放在了最上面。
甄世成从当中挑出一本《青年近卫军》:“这本能借我看看吗?”
“没问题。”周圆递过《青年近卫军》,又将那本《乱世佳人》放回下面。
“那我走了。我还得给文大队长送手电去。”
周圆将几本书收好:“甄科长,我去送吧。一会儿我去给文大队长送个材料。”
“那谢谢啦。”甄世成走到门口,又回来,“再多借我一本吧。”
“行啊,你要哪本?”
甄世成抽出那本《乱世佳人》,冲周圆晃了晃:“看这名字就不错。乱—世—佳—人—有点意思……”
甄世成颇有意味地看了周圆一眼。
周圆的脸色一变。
甄世成哼着歌曲,笑吟吟地走了。
周圆愣在那里。
在老龙口见到老班长和充足的粮食,可以算押解队伍上路以来,刘前进和彭浩遇上的最高兴的一件事了。本来想这天晚上总算可以先放下一切不快,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没想到关晓渝又送来了程部长的“催命”电报。
刘前进把电报放在桌上,长叹了口气:“我现在最怕程部长来电报了。”
关晓渝说:“程部长急着让我们尽快排查内鬼,还有那个参谋次长的事。”
彭浩看了眼关晓渝:“这两件事都没有实质性进展,尽快,怎么尽快呀?”
刘前进无奈地说:“先拖着吧,有进展了还用他催?”
此时此刻,躲在深山里的唐静茵也在为电报的事闹心。
灯下,阿慧戴着耳机坐在桌前,不时旋转着军用收发报机上的电钮。
唐静茵焦虑地在屋里来回走动:“这个‘竹叶青’怎么回事,到现在还不跟我们联络。你确信她拿到情报了?”
“我手递手给她的,不会有错。”阿慧说着,手里的旋钮还在滚动。“阿姐,来了。”突然响起的一组信号让阿慧激动得差点蹦起来。
唐静茵兴奋地说:“赶紧发报。转告‘鹤顶红’,急需老龙口镇粮站布防图。明天中午有人驾船到老龙口河边接取情报。”
阿慧的手有节奏地敲击着电键,屋里回荡着嘀嘀嗒嗒的电讯声。
在老龙口的一间屋子里,也回荡着嘀嘀嗒嗒的电讯声。周圆头戴耳机一边抄写电码,一边不时紧张地朝门口扫视,她的笔下是一组长长的数字。
电讯声戛然而止。
周圆开了房门,端着空脸盆笑盈盈地出来:“小江,能帮我打盆水吗?”
小江接过脸盆,打水去了。
周圆左右看看,见没有动静,急忙走到院门口,将一根竹管塞到院墙外一块大石头下,随手从地上拿了块泥巴,在石头上做了个记号。
院墙外大石头下的那根小竹管,当夜便出现在一张点着蜡烛的小桌上,一只男人的大手在纸上画着布防图,上面标着详细的标记。
过坝河时,刘前进与周圆的“打情骂俏”并没有逃过彭浩的眼睛。两个人躺在黑夜里睡不着时,彭浩提起了此事:“没想到,你和周圆进展得还挺快啊!”
“啥进展得挺快?你看我俩在一起过个河就‘挺快’了?扯淡!”
彭浩心平气和地说:“你看你看,急赤白脸的。你现在这表现,就很说明问题。”
刘前进抓起枕头扔向彭浩:“你还胡说!”
“你都这样了……说没事儿我信吗?”
刘前进翻了个身:“懒得理你……”
“就看你这个态度,一准儿是认真了,是真喜欢人家小周了。”
“胡说八道,赶快睡觉!”
彭浩坐起来:“这神经一天到晚绷得累死个人,得找个轻松的话题说说吧。坦白吧,给我讲讲,到底怎么想的。”
刘前进两手垫在脑后,眼看着天棚:“你还别说,这小周,是挺招人喜欢的……她来的头一天,我在北校场一见了她,就觉得她挺招人喜欢……”
“刘前进哪刘前进,你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哪!”
跟刘前进的“羞羞答答”相反,这个时候,周圆正和关晓渝坐在一张床上大大方方谈刘前进。
周圆说:“你都不知道,支队长的劲儿可大了,一把就把我抱住了!”
“支队长真抱你了?”
“可不是嘛!我都快喘不过气儿来了,抱得死死的!”
关晓渝思忖着:“……这,这可太不像支队长了。”
“这有什么?他是救我!要不这样,我就被水冲跑了。”
“得了吧,就咱们下河那水,那地方水多浅哪,连膝盖都不到。”
“那地方是不到膝盖,可别处深哪。再说了,他要是晚救我一会儿,我再喝两口水,还不呛死我啊!”
这一夜,周圆满嘴里跑的话都是刘前进的好,开始的时候,关晓渝还饶有兴趣地听着,听到后来,她的两眼实在不听使唤地打起架来,怎么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一大早,关晓渝还在呼呼大睡的时候,周圆已经蹑手蹑脚地起来了,她在院门口弯腰下腿“晨练”的时候,看到那块大石头上又被划了一道痕迹,她装作歇息坐在石头上,手在石头下摸到了一根细竹管。
周圆想了想,回屋把几件衣服放进脸盆里。正想往外走,关晓渝醒了,睡眼蒙胧地看着周圆:“干什么你,洗衣服啊?”
“你再睡会儿吧,还早哪。我去河边。”
关晓渝伸了个懒腰,爬起来:“我跟你一块去。昨天来事了,换下的内裤还没洗哪。”
“咱不是要在老龙口休整几天吗?你等完事了一块洗不行啊。”
“净瞎说,这东西能等吗。怎么,不想让我跟你去啊?”关晓渝盯着周圆。
周圆有点慌张:“看你说的,有你做伴我巴不得哪!”
关晓渝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和周圆一块儿端着装满衣服的脸盆出来了。
一条小船停在河边草丛中。装扮成渔家女的阿慧站在船上,不停地向河岸张望。
周圆和关晓渝有说有笑地走来。
“昨晚把我困死了,你可真能说。”
“你的觉也太多了,我说着说着,就听见你呼噜声都起来了。太伤人自尊心了!”
“谁叫你说个没完了?亏了支队长就骂了你一句,要是骂多了,我看你能说一宿!”
“去你的!”
两人笑起来。
“哎,昨晚你还说梦话了哪!知道吗?”
周圆有些紧张:“我说什么了?”
“让支队长再骂你一遍!”
周圆举拳要打关晓渝,关晓渝笑着跑开。
小船上的阿慧看见关晓渝,有点紧张。她从包袱里扯出一块漂亮的头巾扎上,又使劲往下拽了拽,操起桨掉转船头。小船划出了草丛,向河边划去。
周圆和关晓渝蹲在河边一块石头上洗衣服。
阿慧摇着双桨,唱起情歌:“妹洗衣裳哥行船哎,佳人有约在河边。哥妹好比船和水,相依相恋过百年……”
关晓渝看着唱歌的阿慧:“她唱得多好听呀!”
周圆好似听得入神,一不小心,手上的军衣顺水漂去。
关晓渝急切地:“哎,衣服冲走啦!”
周圆站起来,伸脚要下河捞,又缩回脚,她向小船上的阿慧喊道:“喂,使船的姐姐,帮我把衣服捞起来吧!”
“好嘞!”阿慧应着,等衣服漂到船边,伸手捞起捋了一下,顺手摸出竹管,就势又塞进去一根竹管。
周圆紧张地看看关晓渝。
阿慧摇船过来,将衣服扔给周圆:“解放军同志,你的衣服。”
周圆接过衣服:“谢谢你了,使船的姐姐。”
“不用客气,军民一家嘛!”阿慧驾船驶去。
小李跑来:“关干事,支队长找你。”
“你去吧,我替你洗。”周圆催着关晓渝。
“谢谢了,回头我请你吃好东西。”关晓渝起身跟小李匆匆离去。
看着关晓渝走远,周圆摸着衣服,摸到一根硬硬的竹管……
回来住处,周圆又将竹管放在院门口的石头下。整个早晨,她时不时地走到门口,一心想看看是谁来取走竹管。尽管她也知道自己和“鹤顶红”单线联系,不能见面,可她清楚地知道那个人就在自己身边。正因为这样,她才总想拿着那本《乱世佳人》小心翼翼地试探跟自己接触的每一个人。也许是她频繁的进进出出引起了小江的注意,小江开始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看着她,特别是她一到院门口,小江冷冷打量她的目光,更让她觉得如芒刺在背。她明知这样不好,可还是管不住自己,在院子里假装翻弄晾晒的衣服,眼神却一直瞟在院门口那块大石头上。
从晾晒的床单下可见几双军鞋从院门口过去,周圆三步两步跨出去,见几个战士正说说笑笑地走去。在那几个人中,周圆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甄世成。
周圆只觉得脑袋都大了,她不知道怎么就回了房间,小江叫了她几声她也没有回应。小江跑出院外,看到关晓渝和甄世成正在说着什么。
院子里传来关晓渝和小江说话的声音,周圆定了定神,忙坐回床上,胡乱拿起一本书翻看。
关晓渝进来,将一个纸包放到周圆鼻子前:“谢谢你帮我洗衣服,这是犒劳你的!猜猜,是什么?”
周圆嗅了嗅,抬头问:“点心?”
“馋猫鼻子尖,吃吧,甄科长送来的。”
周圆打开纸包,拿起一块点心:“你也吃啊,这可是人家送给你的。不吃,可是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
关晓渝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嗯,挺香。”
“晓渝姐,你这个老同学,挺喜欢你的吧?”
“送包点心就叫喜欢了?你可真能想。”
“那倒不是。看他和你说话那股劲儿,那眼神,藏不住掖不住,是一种无法掩饰的喜欢,不是老同学对老同学那种样子。”
关晓渝琢磨着。
“你好像并不买他的账。我说得对不对?”
“别说了,吃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
周圆自顾说着:“换了我,我也不买他的账。这个甄科长嘛,有点鬼兮兮的精,要是给他起个外号……叫……甄小鬼还挺贴切。对吗?”
“得了吧,尽瞎给人家乱起外号!”
周圆一本正经地问:“晓渝姐,对你这个老同学,你了解多少啊?”
“了解多少……倒说不上。就在一起念过两年书,其他的,我还真不大清楚。不过,甄世成这个人……我觉得,他跟原来好像没什么两样。不太复杂,挺爱算计的一个人儿……”
周圆思忖着,好奇心让她决定去会会甄世成。
下午的时候,阳光很好。甄世成在院子里用凉水擦着身子,嘴里哼着一首歌。好好的一首歌,让他哼得东歪西扭,听不出原调来。
周圆进了院子,四下看看。见只有甄世成一个人,她凑过来轻声叫道:“甄科长……”
甄世成吓得一哆嗦,回头见是周圆,才舒了一口气:“哟,赛……小周啊,你吓死我了!人吓人,吓死人哪。”
周圆小声问:“东西……送走了?”
甄世成一愣:“什么东西?”
周圆面无表情:“你不知道吗?好好想想?”
甄世成想了想,笑了:“赛貂蝉办事,我当然放心了。”
周圆看着甄世成:“这种事你也能开玩笑?”
甄世成挠挠头:“行,往后严肃点儿。”
周圆有意地:“我的书,你看了吗?”
“看了,挺有意思。”
周圆还想问什么,老班长走来:“周干事来了?进屋坐吧。”
“不了,老班长。我没事,我走了啊。”周圆往外走。
甄世成用毛巾擦着身子,追过来:“嗳,坐一会儿嘛—”
周圆已经出了院子。
老班长问甄世成:“小周干事有事吧,怎么神神秘秘的。”
甄世成看着周圆的背影:“没啥事……”
老班长疑惑地看着周圆的背影。
甄世成将一盆凉水从头倒下,爽快地喘了口气,“啊”地大叫了一声。
老班长往屋里走,想起什么,回身:“吃完饭咱俩核计点事。”
甄世成顿了顿:“什么事?”
“核计核计咱的粮能吃到啥时候。得赶着筹粮啊。”
“哎呀,差点忘了,一会儿我还得带人去买菜。晚上还约了个粮贩子,跟他谈的就是这事。晚上吧,晚上我回来咱再核计。”
一老一少两个人前后脚进了屋。
凳子上胡乱放着军装和帽子。桌上放了一包烟、一盒火柴。火柴盒上是“火人”牌的商标图案。
老班长拿起烟看了看:“你小子抽上烟啦!啥个时候学的这新武艺?”
“耍着玩儿,解闷儿呗……”
甄世成拉开抽屉,连火柴带烟一把划拉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