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的画廊就开在北湖街上,离茗仁茶社不太远。在茗仁茶社喝茶时看见对面麻将室的潘娇娇有点像他大学时在一家照相馆里看见的照片上的人。对那张照片他印象很深。那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子梳着两条大辫子,现在很难看到这种类型的照片。从小就对艺术很敏感的杨青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那张照片,他觉得那女子太美太美了,美而不艳,雅而不俗。那是他一直寻找的东方蒙娜丽莎。可眼前的潘娇娇和他梦中的蒙娜丽莎简直相距太远了。居然看走了眼,一个画家就这个眼水他感到很惭愧。可是有时无意中从侧面看过去,不经意间会发现安静时的潘娇娇又有点照片上那个人的影子。那影子很飘忽,生不了根落不了地,似是而非。带着好奇杨青不自觉地走近了她,走进了娇娇棋牌室。
杨青除了画画还经常回母校讲课,他只是个兼职画家。他的人物油画很有潜力,特别是“母亲”系列油画在业内小有影响。他的教授父亲希望他拿出一份有力度的作品参加年度大赛,可他一直找不到感觉。他的蒙娜丽莎在哪里?没有!有点失落、有点散漫、有点无所事事,甚至有点玩世不恭。
她怎么会有四个孩子呢?结过四次婚?不过,一个四个孩子的母亲能保持这么好的身材引起了杨青的好奇。他画过很多“母亲”,这个母亲还真让一个画家有去探索的冲动。
事实上,这个看起来很普通的潘娇娇有些单纯,单纯里又有几分风骚,风骚里又透着几分妩媚。时而温柔似水时而跋扈张扬,亦正亦邪,味道十足。好像很淡定很平静,可眉角一挑,哎呀!让你骨头馊半节。正值年轻气旺的大学老师杨青哪有那个定力?迷迷瞪瞪,糊里糊涂,好像是有点被迷住了,有事没事他就跑到麻将室来搓两把。
“九万!”老胡打出一张牌,阵势和声音有点吓人。做生意的老胡有的是钱,可潘娇娇太不客气了,说话一点弯也不拐,一点面子也不给。要不是她家麻将室比较近,打完了麻将还可以到对门茶社喝一壶,他才不来抬庄呢!
“九万我要,碰!杠!再杠!杠上开花!哈哈哈!金顶!”吹雪毫不含糊。他冷静、勇敢、敏锐、果断、一气呵成,所向无敌。
“又是你胡了?邪了!”
“拿钱来,满贯。”
高手吹雪好多人不愿意和他玩,因为他太会玩了,十打九赢。有钱的老胡不把他放在心上,不就是钱吗?话虽说得好听,但真正要他掏钱的时候,那张大脸就非常难看了。越是有钱的人越是把钱看得重,赢了钱笑笑哈哈,输了钱脸像个屁股样的又冷又臭。老胡今天手气有点背,老是放炮。刚开始那种吆五喝六、张牙舞爪的霸气不见了,变得亢奋而急躁。放炮后,他狠命地把牌向桌子中间一推,麻将像他的仇人一般:“又是我放炮?信了邪了!鸨妈养的!”
老胡越气,吹雪越是拿话来激他:“壮志饥餐麻敌肉,笑谈渴饮麻敌血。”
“说什么呢?你什么意思啊?”老胡的脸由红变白。
“命里有胡终须胡,命里无胡莫强胡。”吹雪摇头晃脑,字不正腔不圆,怪腔怪调。
“胡你个头啊!你把赖子(百搭)都打出去了。”得意的吹雪意在娱乐,赢输从不放在心上,没太在意手中的牌,打错了也不后悔。邢嫂提醒他打错了牌他好像是没听见一般。可偏偏他就能错打错胡。胡胖子气还没顺过来,吹雪又胡了。“碰碰胡全求人单吊东风。”又是一个大满贯。
“单吊东风!?你刚刚不是才打出去一个东风吗?怎么反手又吊东风?我还以为你吊幺鸡呢!”又是老胡放炮,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两只幺鸡鸣翠柳,一阵东风上青天。”才子吹雪总能出口成诗,歪诗邪词层出不穷。“拿钱来,拿钱来。老胡、胡胖子、胡大哥、胡老板,掏钱吧!”
老胡从屁股后面的包包里摸半天就摸出了一张钱,动作很慢很稳,那种霸气又出现了,往桌上一砸:“我就不服那个啄!”
胡胖子的老婆说他什么都小气但打麻将付钱绝对大方。“这也叫大方?”麻友们在背后捂着鼻子笑。
杨青轻轻地将钱付了,说了声对不起便站了起来:“我坐时间长了颈椎不舒服,潘姐?你来给我挑土吧。”
“挑±?我可没时间,我要招呼这么多的客人呢!”
“别装了,来吧!”邢嫂是个爽快人,也是娇娇多年的好朋友。高中之前两人一直是同学,毕业后各奔东西,后来重逢并做了邻居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我装什么呀!我手又不痒,我……”荷包不暖和,火气又不好,连说话的声音也像蚊子。
“赢了是你的,输了是我的。”杨青看得出来潘娇娇想打牌但又没有钱,站在旁边指指点点过于意。
“真的?”话还没说完,潘娇娇的屁股已经歪在了杨青刚刚坐过的凳子上,动作太快一不小心将杨青的腿撞在了桌子上。
“哎哟!”
“痛吗?”
“能不痛吗?”
“对不起呀!”
“给我揉揉。”
“好好好,给你揉,给你揉。”敷衍两下子便将腿丢向了一边:“得了吧!自己揉吧!”她可要抓紧时间赢两把,多难得的机会,她可不会和人民币过不去。赢了是自己的,输了是别人的,天上正在掉馅饼呢!
“真的赢了是我的?”
“嗯!”
“输了是你的?”
“嗯!”
潘娇娇喜欢打麻将,像所有其他人一样,除非没学会,只要学会了的就没有不喜欢的。麻将像白粉,吃了还想吃,它可以止痛,可以治病,可以让你如痴如醉。最主要的是没什么钱的她,总想以小搏大,靠运气来挽救自己,而好运偏偏总是和她作对。
如毒品一般的麻将,为什么受这么多人的青睐?这么多人都陶醉在这麻城里面呢?这不得不承认它所具有的魔力。一个个小方块-千变万化神秘莫测,在潜意识里放射出希望之光。希望长上了翅膀,飞翔在理想的高空。高空里的小魔块变成一沓沓钞票呈几何状裂变,钞票像雪片一样飞来,大有铺天盖地压下来之势。伸手就是钱,闭着眼睛都可以摸到钱。即使是最底层,最没地位的平民百姓也可以狂想一夜暴富。叫自欺欺人也罢,叫自我精神娱乐也行。反正廉价、公平、方便。没有官场上的腥腥丑态,没有商场中的尔虞我诈,没有政治上的圆滑倾轧,没有娱乐圈里的浮躁欺骗。不要家族的地位,不要社会的背景,不要天才的智商,不要世故的圆滑,一切只靠运气。一张桌子、四个板凳、说来就来,说干就干。公平吗?好像在这四方城里没法不公平。东西南北中,四平八稳,不管是高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各凭运气,各凭一只手和手上五根长短不一的手指。伸手一摸,大拇指和食指使劲一搓,搓出你的喜乐哀愁,搓出你的富贵贫穷。方城驰骋我春秋,哪管世外夏与冬;悠悠然天地间,愤愤然与我何干?
“杠上开花!”一句尖叫,将打瞌睡的杨青唤到了桌边。
“潘姐,又花了?”
“是呀!是呀!你继续睡觉去吧!你睡着了,我的火气就好了,就开花了,就赢钱了。”
“那我没睡着呢?”
“火气就不行了,这也不懂?”
“有这种事?有必然联系吗?”看到潘娇娇因胡了大胡而正在兴奋,正在得意忘形,杨青逮住机会趁她疏于防范快速在她的手上偷偷地摸了一下。轻轻的一下,一般人是感觉不到的,但潘娇娇感觉到r,但她装做没感觉到,她早就知道那个比她小十多岁的杨青对她没怀好意。
“那我只好睡觉了,免得坏了你的火气。”
“去吧!去吧!”潘娇娇火气正旺,她要火几把。“快去吧!”
“去哪里?没地儿睡呀!”
“那沙发上不行吗?”靠门角边确有一破沙发。
“这么多人打麻将,我睡得着吗?好狠心啦!姐姐!”
“姐叫得多甜呀!就睡到潘姐姐的房里去嘛!那里面不会吵的。”邢嫂就爱拿娇娇开心,麻将室的人谁都看出了杨青那点花花肠子。
“睡沙发!”潘娇娇差一点烦了,语气有点粗。
“我不想睡那破沙发,我想看你打牌。”
“好吧!好吧!”嘴快手快的潘娇娇一边发着火,一边码着牌,一边还哼着小曲。四十出头的女人有一个年青漂亮的男人在身边转悠心情还是蛮舒坦的。“你看,快看,这把牌不该我胡,我一头撞死。”
“那可撞不得。”
“那你撞吧。”
“我凭什么?”杨青眉眼笑开了花。
“别打情骂俏了,快出牌。”李小凤是个很外向很性感的漂亮女人,也喜欢看杨青,杨青养眼。
“知道,叫那么大声音干什么?吃了火药?壹筒,你吃吧!你吃得起?“
“吃了,三万。”
“真的吃了,也不怕噎死。慢着,三万碰了,老麻子(九筒)。”
“吃了,捌万。”
“碰!看清楚啊!万字清一色,两句了,包胡要下雨啊!”潘娇娇大胡听胡,假装无所谓,其实喘气都不均匀了。
“什么叫下雨啊?”杨青学打麻将不久,对牌谱都没太搞清楚。
“就是其他人必须同打万字牌,谁不打谁反包。”
“什么叫反包?”
“就是一个人给钱呀!笨!”
“啊!懂了。”
因为万字清一色,其他人因不能打出万字而放弃了竞争,只剩得潘娇娇一个人横冲直撞,有多少杠牌都开杠,就连最后一个赖子(可开杠的牌也可以胡牌的牌)潘娇娇也准备杠出去了。
“不能杠,胡了,已经金顶满贯了,干吗还要杠?”杨青有点看不懂。
“这也看不懂?”娇娇是一脸的得意和骄傲,“我是见牌胡,取什么牌都胡了,尽管已经是金顶满贯了,但我就是不胡,玩的就是这个味。这是最后一张牌了,我海底捞见牌胡不是一样金顶吗?那才叫做过瘾!哈哈哈,‘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欢乐的越曲从潘娇娇涂得鲜红的嘴唇中和着一缕香烟轻轻吐出。
“我来帮你捞。”杨青激动地站了起来。
“我自己来,走开!同志们将钱准备好,一二三,捞!……这,这是什么?怎么捞个红中?(红中是必杠之牌)”
“哈……哈……哈……红中是杠子,但又没杠的机会了,哈……哈……哈……”邢嫂笑的是前仰后合。
“黄了黄了,哈……哈……哈……”其他几桌的牌友都凑了过来,捶胸顿足笑翻了天。
“猪!猪!蠢猪!”笑声中夹着骂声,还有其他三位的得意声……潘娇娇的脸成了猪肝色:“杀千刀的,老子要你去睡觉,你偏要杵在这儿,你他妈个倒霉蛋!”
“怪我?”杨青目瞪口呆。
“不怪你我怪谁?我不来了!”
“钱!钱!”
“什么钱?”
“你刚才赢的钱呀!拿去吧。说好了赢了是你的。”
“不要!”气得潘娇娇起身就走。
“我帮她拿。”潘小刚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突然从人堆里冒了出来,抢着钱就不见了。
“你?别跑!杀千刀的!讨债鬼!把钱拿来!慢点跑,狗东西,别摔着了!”潘娇娇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