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年十二月冬,孟淑嫔因难产薨世,享年十七岁。入宫两年来,贤良淑德,待朕尽心尽力。现封为懿德淑妃,葬于金山。
锦绣宫布好灵堂,到处是一片白,一如锦苑逝去前苍白无血色的脸。巨大的棺椁躺在正殿中间,朱祁镇只来过一次,洒下几滴泪碍于处理政事,匆匆离去。钱皇后和周贵妃等倒是来了几次,每次均哭的伤心,只不知到底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品缘伤心欲绝,整日呆在殿中为锦苑烧纸祈福,希望锦苑来世投生一个小康之家,安安稳稳的过得一生。几天没睡,人也是昏昏沉沉,感觉自己飘荡在宫廷内,一片苍茫的景色。心急如焚,却怎么也找不到回锦绣宫的路。七转八拐的走了大半天,隐隐绰绰看见前面有一名身着喜服的女子,好奇宫内有丧事,究竟是何人敢穿大红的喜服?
品缘飞快的跑了过去,“对不起,请问你知道从这里到锦绣宫怎么走吗?”
那女子慢慢的转过头,身子却没有动。
品缘吓的欲尖叫,但根本发不出声音。
“我诅咒你们,诅咒你们姐妹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薄雾渐渐消失,她看清那女子的脸,狰狞可怕,“你……你是小姨娘!!”
宛琯哈哈大笑,“你们害我!你们该死!全部都该死。这次是你姐姐!下次……便是你了!!哈哈哈哈!”
品缘踉跄着后退,“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姑娘,姑娘快醒醒……”幽幽转醒,面前是担忧的紫鸢。
“紫鸢,紫鸢!”品缘满头大汗,抓住紫鸢臂膀。
“姑娘做噩梦了吧?我见姑娘刚才不停踢蹬。梦到什么了?”紫鸢掏出帕子为她擦拭汗珠。
“我……我梦见小姨娘了……她骂我和姐姐不得好死,并且,说下一个要杀我!”品缘浑身打颤直往棺椁处缩。
“姑娘守着娘娘好几日,未曾好生休息,身子受不住。”紫鸢关切的劝,“奴婢来守吧,姑娘去歇歇。”
品缘摇头,“明日姐姐就要下葬了,最后的这段路,我陪着她走!”
紫鸢叹气,却也没再劝,她将冷掉的午膳端走,换上新鲜的米饭小菜。“姑娘,略微吃点罢。”“我吃不下……”
为了孩子,锦苑走到了生命尽头,而那个孩子却也没有保住。生前英宗对锦苑恩宠有加,死后还是没有守在她的身边。品缘泛起一丝惆怅,最是无情帝王家。真是一点不假。
“紫鸢,能陪我说说话吗?”品缘鼻头一酸,“如今,我身边只有你了……”“姑娘……”紫鸢哑着声音,也有一丝悸动。她放下食物,凑到品缘身边坐下。
环臂抱膝,品缘絮絮的说:“姨妈去世前,最放心不下的是我,硬是不愿取消婚约,就是为我在府里能站稳脚跟。姐姐去世前,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我,顶着最后一口气请求皇上好好照顾我。她们都为了我,可是,到头来,我又为她们做了什么?姨妈因为我而气的一病不起,直至身亡。姐姐因为我,设计小姨娘的惨剧。而我,却只会躲在她们背后哭泣,躲在她们背后放肆的追求我的爱情。我明明知道芢粹就是那个和周妃勾结害姐姐的罪人,但还是轻易的放过了她。到最后,也无法为姐姐做些什么……我简直就是个祸害!”
“姑娘又胡思乱想。事到如今,再说什么也没用。姑娘还是保重自己身体是正经。”
“紫鸢,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品缘看着她。
紫鸢闪过慌乱,复笑道:“我能有什么事瞒着姑娘?从那天姑娘救下我,收我为婢,我便日夜跟随姑娘。一切行踪,姑娘亦是知晓的。”
“日夜跟随吗?”品缘牵强的笑笑,“你既然如此说,那我也不再问了。或许你有自己的苦衷。”
“姑娘,我……”“罢了,不必解释,我等着你向我坦白的那天。”品缘对她不是那么完全信任,但很想试着交付真心。
起身为锦苑点上香,瞬间萦绕起白烟,好闻的檀香味袭来,品缘的心也平静不少。‘姐姐,你安心去吧,妹妹以后会好好照顾自己……’
……
锦苑的棺椁按规矩应进入金山妃子陵。一路上,品缘心内悲戚,却哭不出来,只是隐隐作痛,憋闷的难受,所谓痛彻心扉而无泪,怕就是这种感觉了。从此之后,她再没有疼顾爱惜自己的亲人,再没有不顾一切保护她的姐姐了……从此之后,她只有一个人在这冷漠可怕的皇宫中周旋……
正统十一年二月,明英宗一道圣旨下,封已故孟淑妃之妹孟蝶苒为从八品女官,随侍乾清宫。
紫鸢取来衣物,为小姐穿戴整齐,“姑娘,待会儿吃了早膳,记得服药。”“丸药不多了吧?”“不多了。不过,皇上已经派太医为姑娘调配了。”
品缘没有接话,默默的由紫鸢盘好发髻,吃了早膳。芢粹早已预备了小软轿。“从锦绣宫去慈宁宫距离甚远,姑娘乘轿子吧。”芢粹带着小宫女在宫门外侍候。
品缘抬眼看了看芢粹,见她面上虽有悲色,但却是神采飞扬,不免为锦苑心酸。“芢粹,不日便去重华宫伺候了吧?这次姐姐的突然离世,真正是老天爷为周妃娘娘解决了心头刺呢。”
芢粹幅身,“姑娘说的哪里话。奴婢对孟嫔娘娘绝无二心。派往重华宫,完全主子怜悯。姑娘说话切忌隔墙有耳。”话尾的意味深长,品缘听的反感,也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
“是不是绝无二心,只有你自己知道。”品缘转身对紫鸢道:“扶我上轿,时辰快晚了……”
芢粹望着小软轿渐行渐远,直到它融进清晨和煦的阳光里……
“你叫孟蝶苒,是孟淑妃的妹妹?”正座上是一位风华正茂的妇人,雍容华贵的衣服和饰品衬托她至高无上的地位,她的眼睛是明亮的,内含令人看不清的心思缜密,鼻翼小巧,略有些被粉黛遮住的点点红印,嘴唇红润厚实,饱满的如秋天丰收的果实。她,已故明宣宗的贵妃,因儿子朱祁镇的即位,晋升为太后。
“民女孟氏参见太后……”品缘跪下叩头。
“起身吧,不必拘礼。赐座。”
“谢太后娘娘。”品缘站起,又是礼让了一番,方才坐在距离孙太后不远不近的椅子上。
“贞儿,给孟姑娘上茶。”孙太后又道。
“是,娘娘。”万贞儿亲自捧着一盅茶,向品缘眨了眨眼。
“谢谢贞儿姐姐。”品缘恭敬的接过茶,也没好意思喝,轻轻的放茶几上。
“听说,皇上准备让你去乾清宫伺候?”
“回太后娘娘,皇上前儿已经下旨了。”
“伺候皇上龙体,你一定要尽心尽力,万不可有非分之想,明白吗?”
孙太后姿态优雅的翘起套着金镶边指套的小指,万般妖娆的理了理云鬓。一席话说的品缘心里不是很舒服。“太后娘娘放心,蝶苒不会有什么不该的想法。”
“很好。看起来,你也是个乖巧的女孩……”孙太后安心了,表情放松了不少。
这时,贞儿上前对孙太后耳语几句。孙太后遂笑了,“让她进来吧,这里也没外人。不用害臊。”
品缘好奇是哪位妃嫔参见太后还用这么小心翼翼。正伸着脖子瞧呢,贞儿便带着那女子入内。那女子刚一露面,我不禁暗道:“怎么是易梦秋?”
易梦秋一身桃色打扮,端庄雅致,她先上前优雅的向太后请安,又在落座前向品缘问好。
“梦秋,这里都是自家人,你不必拘礼。”孙太后看她的眼神无比慈爱,那感觉,益发不寻常。
“太后娘娘,既然您和易姑娘说话,蝶苒先行告退……”品缘适时欲离开。
“也罢,你身子骨弱,自回去休息吧。梦秋陪着我便可。”孙太后也无意多留。
品缘赶紧幅身谢恩,一出正屋飞快的朝宫门外走去,迎面撞上一位公公。本不想理会,但那公公并不请安,抬手将她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