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来临,暑气甚重。品缘身体日渐消瘦,成天炎天烈日烘烤着,她位份虽高,但没有皇帝的宠爱,还是个待罪之身。宫里特供的消暑冰块并未予她一分一毫。玉莲看着堵心,几次欲面见皇上,均为门外侍卫赶回去。品缘整日里有气无力的在寝宫鸾床上爬着,其状颇为凄惨。
一日午后,安泰带着几名小太监来寿安宫请安。品缘已下不得床,只好置了一个小杌在厅内。安泰瞅着品缘虚弱不堪的样子,怜悯之心乍起,忙道:“哎哟,娘娘嗳,这才数日不见,怎得憔悴成这幅样子?”
未等品缘答话,玉莲在一旁哭哭啼啼的嘟囔道:“公公好记性!是数日吗?已经三个多月了。自从那日娘娘从坤宁宫出来,便成了这幅样子。陛下有失子之痛,难道我们娘娘腹中小皇子没小产吗?光顾着大的,也不惦记小的。娘娘为人陛下那么清楚,还是禁了娘娘的足,这不是昭告天下,娘娘就是罪魁祸首吗?!”
“玉莲!!”品缘叱喝,着急的满脸通红,一通剧烈的咳嗽震天动地。
安泰面色不悦,对玉莲道:“莲姑娘说的好,可却忘了尊卑。这话若皇上听见了,治你个大不敬之罪。那么唐妃娘娘还能倚靠谁?”
玉莲张张嘴,什么也没说,一个劲儿为品缘抚胸口。
品缘急喘着对安泰道:“玉莲年轻不懂事,望公公海涵。”
安泰放缓神色,道:“娘娘放心,奴才有个好处。对不该记得的事忘的特别快。刚才奴才只顾着心疼娘娘,至于其他嘛,什么也没听见。”
品缘感激道:“谢公公体谅。”一边忙拉着玉莲道:“快去向安公公请罪。”
玉莲一时口快,也忘了忌讳,这会子回过神来,也是害怕担忧。一听安泰说不计较,品缘也没怪罪她,忙走到安泰跟前,生生磕了几个响头。安泰令玉莲起身,半是欣赏半是哀叹道:“莲姑娘也是忠心护主,任谁看见娘娘现在这幅模样不心疼的紧?偏生皇上旧疾刚愈,朝政大事堆积如山,不得空来探望娘娘。而且……”
品缘本淡淡的听着,安泰转了话锋让她有点不安,下意识问道:“公公,发生何事?”
安泰疾步走近品缘床边,“奴才给娘娘提个醒,近日里需留着心。”
品缘奇道:“我不太明白。”
安泰道:“娘娘进宫时是否陪嫁了一名丫鬟?”
品缘思忖半晌,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是。那丫鬟叫萍儿。”
安泰阴厉的眼神一闪而过,道:“前天在荷花池,发现了那女孩儿的尸体……”
品缘心内一动,萍儿还是死了。当时不惜遣她出宫,就是怕她出事,结果还是出事了。虽然萍儿背叛了她,间接害死了她的孩子,但品缘宁愿萍儿日日受良心的折磨,也不想看着她死。
品缘深吸一口气,“这事我不知情。”
安泰道:“奴才愚钝,萍儿之死疑点重重。据说她死前曾出入慈宁宫。不知何故?”
品缘盯着他,“你不会怀疑我派她监视太后?”
安泰笑道:“娘娘误会了。奴才哪儿有这胆子揣测娘娘圣意。奴才只是觉得,娘娘平日里与太后娘娘不甚亲近。恕奴才大胆,奴才冷眼瞧着太后娘娘也不是很喜欢娘娘您。娘娘犯不着派个宫女去慈宁宫,反倒被别人怀疑娘娘有所图。只是奴才不明白,萍姑娘会不会被他人收买了?毕竟,慈宁宫里还住着孙太后。”
品缘早就怀疑萍儿和慈宁宫孙太后暗通款曲,苦于没有证据,无法告知朱祁钰其中利害。今日听安泰一说,她更加确信孙太后必有所图谋,或许……品缘瞪大双眼,一个可怕的阴谋在她心中浮现。这孙太后为了英宗,竟真的会做出此等事情?
安泰见品缘脸色大变,忙道:“娘娘是否想到了什么?”
品缘好容易稳定自己,笑道:“没,我能想到什么?在这件事情中,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我,就这样还背了个黑锅。”
安泰不太明白,只道:“娘娘万事小心。现下皇上正全力缉拿文奶姆,希望抓住她后,能还娘娘清白。”
品缘一愣,“文奶姆?是不是太子殿下的乳母?”
安泰道:“正是。太子殿下入葬后,此人便从宫中消失了。当时太子殿下出事的时候,只有娘娘、萍姑娘和文奶姆在场。”
品缘暗叹,既然此事经过某些人的深思熟虑,怎会轻易留下知情的活口?看来这件事死活是扣在她身上了。只是不知道朱祁钰是怎么想的。思及此,品缘道:“皇上是不是也认为是我做的?”
安泰忙道:“娘娘多虑了。想来事情已经过去几个月,皇上却迟迟未下处置娘娘的圣旨,这证明皇上并不相信是娘娘所为。只是没有证据,无法洗刷娘娘的嫌疑,这才搁下了。”
品缘欣慰的笑了笑,“只要他相信我。其他一切苦楚我都可以忍受。”
“娘娘蕙质兰心,又极为良善,当日对太子殿下的疼爱,奴才都是看在眼里的。奴才也不相信是娘娘害死太子殿下。其实那天娘娘小产,皇上比谁都心痛,只是太子之事令皇上不能安慰娘娘,娘娘也要体谅皇上才是。”
品缘点头,心里依旧难过,只是少了许多怨怪。“朝堂上动向如何?太上皇一脉人是否又开始蠢蠢欲动?”
安泰为难的不说话。品缘想起**妃嫔不得议政,更不许像她这样堂而皇之的询问。“算了算了。我知道你不能说。代我好好伺候皇上吧。”
“奴才谨遵娘娘旨意。”
说了半天话,品缘觉得倦了,这几月来,每日晚上浅睡时间不超过四个时辰,熟睡时间便更少了。她打发玉莲送安泰出门,又塞给安泰几锭元宝。玉莲回来时,品缘已经倚着靠枕睡着了。看着自家娘娘毫无血色的脸,玉莲深深叹息,为她盖好被子,拉下寝帘,这才在外间坐下守着。
晚间什么时候醒来的,品缘不知道,只觉得外面黑漆漆一片,刻漏一点一点嘀嗒嘀嗒流淌着时间。品缘举起手,把五指张开,只模糊看见个影子。她掀开帘子,昏昏暗暗的烛光洒入床帐,闪闪烁烁,有点怕人。
“玉莲,玉莲。”品缘战战兢兢的喊了几声,刚起身,头疼的厉害。
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多会玉莲捧着一盏琉璃灯,站在床边对品缘道:“娘娘,已经戌时三刻了,是否用点晚膳?”
品缘摇摇头,胃部涨的难受,一点胃口也没有。
玉莲面带忧色,“娘娘一日里能好生吃上一顿饭也就是了。今儿个只喝了点清粥。这可怎生了得?长日下去,身子必是受不得的。”
品缘苦笑,“想不到我最终败给了这个身体,也变得不想吃饭了。”
玉莲想了想道:“小厨房熬了点血燕粥,要不奴婢端来,娘娘尝个几口也是好的。”
品缘摆手,“那个东西腥味太重。营养价值和鸡蛋没什么区别。下次不要再预备这些,不合胃口。”
玉莲应喏。为品缘掖了掖被角。“娘娘歇着罢。”
品缘笑,“刚睡醒,又睡,我睡不着了。你教我刺绣好不好?”
玉莲惊讶的跪下,“娘娘折煞奴婢了,奴婢的手艺岂敢和娘娘相提并论!”
品缘拉起她,苍白的脸无半分活人气,“我不会刺绣。”
玉莲更加诧异,一般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首先便是要有出色的女红活计,琴棋书画还是其次。
“娘娘莫和奴婢说笑了。”玉莲不相信。
品缘叹气,“我真的不会。我连十字绣都绣不好,更不要说在丝绢上刺绣了。”
玉莲半信半疑的瞅着品缘,还是不敢相信。品缘只得绷起脸,“要你教我,你就教!哪里那么多废话!”
玉莲吓的作揖,“奴婢遵命,奴婢这便去准备。”话毕匆匆离开。品缘望着她的背影,扑哧笑出声,难得她摆出一副娘娘的派头,感觉真是别扭。
玉莲很快回来,拿来两个小绣架并几块上好宫缎,任品缘取用。品缘翻看了半天,皆不满意。
“没有浅淡一些的颜色吗?”品缘拨弄着那些桃红柳绿的颜色宫缎,很是不喜欢。
玉莲立刻收好这些宫缎,行礼毕便出外换来另外几匹宫缎。品缘相中一匹葱白色为底。玉莲道:“葱白颜色清淡,会不会不配娘娘的气度?”
品缘笑道:“你知道我要绣什么么?你知道我要给谁绣么?”
玉莲恍然大悟,嬉笑道:“皇上一定会感受到娘娘的心意。”
品缘有点不好意思,指着她咬牙笑:“少胡说!”
玉莲乐不可支,帮品缘将布绷好,又唤人来将所有灯火点亮,不然伤眼睛。品缘问道:“你会绣枫叶吗?”
玉莲非常自信道:“当然会绣。娘娘尽管说,一般之物奴婢都是会的。”
品缘忍不住拧她的粉面,“你刚才还谦虚,说什么不敢和娘娘相提并论,现在倒是开始吹牛了。”
“吹牛?”玉莲不解。
品缘转话题道:“能不能在叶子上绣一只蝴蝶?”
玉莲更是一团糊涂浆,“只听说蝶恋花,没见过蝴蝶停在叶子上的。奴婢愚钝,不知娘娘深意。”
品缘想起朱祁钰漫天枫叶和花瓣向她表白的那天,多么美丽而令人心动。于是,她笑了笑,“你怎么会明白呢?你不会明白我那天有多么幸福。”
玉莲盯着品缘忽然散发柔情的神态,隐隐猜到什么。“娘娘放心,奴婢一定教会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