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得东莱对白琰开出这样条件的时候,我很是不齿,东莱他也忒以大欺小了。先且不说他的棋艺,便是广陵虚上的广陵道人,同他下了几百年,几百年都没能赢上一次,单按岁龄,他活了千年有余,白琰那时却还未过十八岁生辰,虽则他的棋艺已属上乘,但对东莱讲,连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都不如。要一个娃娃同他对弈,东莱还真是倚老卖老,在虚上待的有些腻味。
当然这是我的想法,没敢同东莱透漏个只字片句。
而白琰同东莱杀棋,则从夏日杀到秋分,从叶黄杀到叶落,一直到第二年仲夏,仍是日日杀,日日败。
倒是白琰的这副执着,让那时的东莱多少有些动容。
我趴在窗户上看不下去,身侧的东莱却轻飘飘含笑道了句:“再过两日,我便要答应他了。”
他自己做的事,他自然记得,于我来说,他这话说的却再次晚了些,本有些气他,但瞧见阮菱同院子里的东莱耳语几句,心思一紧,注意力全转了过去,片刻,瞧着她朝这边徐徐走来。
因我们此番是在东莱的房内,我呆了一呆,讷讷道:“她是要来你房里么?”
他不置可否:“是来给我送灵丹的。”
我努力没让自己咳出来,从窗户处闪到一侧,惊恐看他:“啊?”
他却一副十分安然的模样,看着我道:“你怕什么?”
我吁了口气:“怎么不怕,让她发现房里还有一个东莱,还是让她发现我们在前尘镜里偷窥旁人?你觉得,这两件事,哪一件事不足以让这整个东莱虚乱套?”
他似是思忖:“说的也是。”
我隐在窗棂处向外瞥了一眼,要哭出来:“什么说的也是啊,她要进来了。”
话未说完,臂腕一紧,便被他拽着躲去门后,脚还没有站稳,身子已经被推开的门扇覆住。
能听见阮菱轻移的足音,行至桌前,将丹药放置桌上,又听见她走出门外,反身将门扇从两侧合拢,听得她的步子远了,方长长松了口气。
回神才发现自己是被东莱裹在怀中,头正好埋在他的心间,清晰可辨他一颗心跳的铿锵有力,不禁傻了傻。
待觉察这么被他抱着十分不妥,才挣开来,结结巴巴的:“啊——要躲在门后,你早说嘛,我自己——自己跑过来,也是来得及的。”
他眼含笑意:“来不及。”
我红着脸同他争执,来得及。”
他笑意更深:“来不及。”
我晓得说不过他,说的越多,只越证明是我自己心虚,便不理他,打算转身从另一侧的窗户翻出去,身形还未动,腰一前倾,又被他揽入怀中。
我彻底傻了。
房中寂静,能听到他沉在耳畔的气息,亦能再次感受他心跳节奏,腰间是他的宽阔手掌,身上有他温暖的热度。
而我只觉脑中轰隆,有无数念头碾过,可那每一个念头,又都是想不能想,须臾间,却听得门扇轻掀,仍是阮菱的足音。
像方才一样,她去了桌前,搁下什么东西,大概是之前遗漏的,片刻,听得她合上门叶,步子又远了。
我立马觉得刚才真是想多了。
世说不自量力,想入非非,便是说我这样的人。
可我今生并不愿对东莱想入非非,虽在陆果满月酒那次产生了些幻听,同今日一比,也算不得什么。更遑论他今日做事的分寸,实在不得不让人想入非非。
尽管后来我晓得这便是他所谓入前尘镜不被旁人发现的另一个奇招,还当真是值得称奇。
我在他怀里抬头,看他嘴角上扬的弧度,上扬的十分有深意,对着我道:“我说了,来不及的。”
两日后,东莱感念白琰诚心,送给他一颗假死药丹,派了名弟子送他下山,白琰算是如愿以偿。
可我知道,无论如何,白琰都晚了,他与苏戚错过一日,便是一生。
虽则东莱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了他二人错过,但他那时并不知白琰为的是个女子,且白琰神情一向轻淡,自始至终都未曾表现过自己其实迫在眉睫,他不急,东莱自然也不会急。
我于东莱分析这些,却得他无谓一句:“你说的,有些道理,不过即是我晓得一切,药丹,也不可能轻易给他——终归是他自己的劫数。”
劫数一说,我此番下山遇了不少,确然是让人无力。
白琰回宫后,立刻书信于陆安,他一直信任他。
他一生看什么都看得透彻,惟独却在朋友情谊上,看走了眼。
他的身子一直都有旧疾,想要突发什么一个病症,不是难事。原本计划的是,他死后葬入皇陵,待白烑将他安全送出来,再由着陆安接应。去往招瑶郡的路并不算太平,有陆安为他掩映,会少许多麻烦,彼时他再改名换姓,与苏戚连理共结,就没多少后顾之忧。
这个计划,没什么纰漏,多的只是风险,若任何一个环节无法承担风险,他可能此生再也见不到苏戚。
每一个步骤他都细细推敲,确认无误,方吞了药。
御医诊出他已薨逝,阖宫震惊。虽他一直不大与旁人接触,但因长的好,性格也好,若不是他一向不喜欢与旁人亲近,宫里其实有许多皇子公主都想同他亲近,是以他突然病死,大家其实都很难接受。
普通的皇族难以接受,与他血脉相连的仁宗,更可想而知,昏过去了一日,一日后,才清醒过来。
仁宗乍听白琰的死讯,确是哀恸大于一切,待回味过来,便不大相信他这个前些日子还在外头云游的儿子,回宫后会突然触发什么旧疾,接着不治而亡。仁宗的疑心一向深重,一国之君的位子也不是坐着玩儿的,手中的权力就更加不是摆设。白琰西南之行时他派去暗中保护他的侍卫,护着白琰安危的同时,也担当着报告白琰一举一动的重任。是以对于苏戚其人,长的什么葱段,生的什么身份,他早十分清楚,细想了想,将切入点放到了陆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