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床让苏戚躺着,为避干扰,房内置着的夜明珠全用海贝覆盖,只挽起鲛绡纱帐,由着月光自然穿透琉璃壁,泻出一屋银白,永乐客栈便是这些好处,一切都得天独厚。若不然我们还得去找个宽豁无人的野地,搞不好受些什么精怪骚扰,反坏了大事。
晚风微有凉意,顺着敞开的珊瑚窗,一路拂上床榻上的帷帐,将帷帐撩起,风意轻柔如同一首**诗,而银色光辉则衬得苏戚艳绝的一张人皮,更加明艳。
我拿起准备好的匕首,在腕上划了一道,有些微痛感,但实在可以忽略。以血珀之力催出我体内的血,鲜血飞去空中凝成一道赤色长线,如同长天银河混聚的辰星,血线渐渐分裂成一粒一粒的血珠,再扣起两指,驱策血珀,用这些飞散的血珠来吸取屋内月华。
血珠贪婪吸吮屋内每一处被月光铺陈的地方,渐渐变至深红,再由深红转淡,成为银色,待房中已被黑暗覆盖,血珠萦绕在空中犹若夏日荧火,却只一瞬,这无数的珠子凝至成一颗莲子大小的白色光球,渐渐被我以灵力驱使,朝着苏戚游离而来。
她已经被我封住意识,不晓得屋内现下已是几番华光流转,但又十分血腥。待光球没入她体内那一刻,我咬了咬牙,执了匕首,朝着腕上口子更深的刺去。
不成想刀子还未没入皮肤,房门骤开,东莱忽然现了出来,而我自觉体内血珀一阵猛烈冲撞,撞得我生生一口鲜血喷出来,苏戚水绿的裙裳,被我这喷出来的血染了个大半。
此番是我头次用血珀生死人肉白骨,不晓得中途被人打断会是个什么状况,也不晓得,这算不算得中断,皱了皱眉头,想让东莱先避一避,还没开口,喉头又是一甜,大片血再涌了出来。
吐血吐成我这样,量大且浓还不知休,我觉着十分尴尬。
但是须臾,便觉有一股清劲灵力从我后背注入,我知道是东莱,只因更多的血卡在喉咙口,便说不出话,只任他一面结了印痂在苏戚的眉心,以防她忽然鬼变,于我二人不利,一面又源源不断的向我输送着灵力。
我方有些悒郁,也有些惊滞。
我悒郁的是,这灵力我有些熟悉,与那时我被素媚陷害,回来东莱喂给我喝的血里蕴着的灵力,如出一辙,葵苍曾说那血可能是东莱的血,我还不信,如今却不得不信;至于惊滞,一则是因着晓得这真相,不知该如何自处,一则,我觉着,东莱的灵力,似乎不大能压制的住血珀的冲撞。
忽而想起素媚说过的话,倘若血珀里真正封印着个上古妖王,诚然东莱是即将得道的真人,修为与灵力都不弱,可人妖对抗,对抗的还是个妖王,情境就实在不容许人乐观。而这本是我鬼宗的事,我不能因着此事,但叫他失了飞升的机会。
他嘴上一直说不想飞升,然但凡修真的,哪个没有盼着那一天?即便他真的不在乎那些,可他有事,我自己又岂能安心?
思想不过一瞬,已感觉他的灵力在我体内被渐渐冲散,甚至有些许,反被血珀吸引过去。我不敢再耽搁,沉下心来,用尽全力,以顷然由五指生出的长甲,刺破胸口血肉,指尖没入心脏,混着模糊血肉将一颗心尽数掏了出来,而这一霎,血珀终于安静下来。
我看不见东莱的表情,但能感觉到指尖进入胸膛时,他的灵力在我体内迅速凝聚,然则他想阻止我,没阻止的了。
而我再无精力,昏死过去。
事出突然,即便是我自己,其实也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很小的时候,大概只有四五岁,葵苍有一日,十分认真的同我说着,关于血珀的一些事。
血珀是鬼宗圣物,一般人根本无法驾驭,便是蚩晏,也莫可奈何,是以虽为圣物,一直被生血供养,却没甚么实际的作用,同个图腾之类的东西无甚区别。两百年前,葵苍娶我,便以这血珀当做信物送来给我,鬼宗里能短距瞬间移位的高手不少,我却法力低微,正好往后叫我不至于拖了大家的后腿,更何况血珀的瞬间移动,根本不受距离限制。那时被东莱刺中,因缘巧合,含在口中的血珀顺势滑入体内,也正因着那巧合,教众人都晓得了它这另外一个本事,起死回生。
可叹的是,能驭的了它的人,却是我这个没什么法力的外人。
我因着血珀复生,便仍得须生血供养,这一点,已是无疑,却还有一点,我从未向旁人提起过,既是自个儿,也几乎忘了的。
教我忘了的,便是今日这般——葵苍说,往后也许会有那么几次,血珀不受你控制,若那时,你感到无能为力,而我又不在你身边,便将心脏取出来,取出来,待它平复了,必然会在三月内替你再生一颗新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既是隐忍,又有些忧伤,我那时却以为他是故意吓我,全没在意,现下看来,竟都是真的。
犹记得他还将我小小的身子揽在怀里,摸着我的头顶,像是告诉我,又像自己告诫自己:“自然,无论何时,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你受的那些痛,我也会替你担着——宛宛,一切都会结束的。”
我原想着是东莱中断了我为苏戚制造肉身,从而引发血珀异样,其实不过是葵苍嘱咐我的,终于发生了而已。
而我因着血珀异样,身体上发生的那些变化,他也该都看见了罢。
睁开眼睛瞧了瞧,没见着东莱,却是葵苍一幅煞白的面孔。
我勉力朝他笑了笑:“哥哥。”
他似是一怔,半晌,抬手抚了抚我的脸颊,明明只是两个字,倒像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说:“疼吗?”
我摇了摇头。
他默了一瞬,道:“我估摸着你要在这个时候出事,已经在最快的时间赶来——”顿了一下:“还是晚了。”
我吃力道:“其实也没什么,就算你赶来,也是眼睁睁看着我刺破——看着我做那些事,反而这个时候最好,总算都过去了。”
又想了想,有些黯然:“就是连累东莱耗费许多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