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曦殿下性子活泼,我近日被吵得有些头疼。
诚然我还不大能接受将有这么一个人来做自己的嫂嫂,也还为葵苍前些时候去魔音大殿寻我时却佯装与魔少并不相识在生些闷气。更重要的是,我觉着自己很丢人,十分丢人。招瑶那夜,我本一门心思以为葵苍对我还有些情意,虽是他不曾承认,但我琢磨着只要用心够引,便能一举实现自己以身相许来报他的救命之恩。没成想,够引一事还未列上日程,两百年前,他就被别的姑娘够引去了。
他表错情,我会错意,怪只怪这个世间上的事,原本都是乌龙。
蚩晏食了三颗心脏,身子已有大幅恢复,因说的是葵苍婚事在即,我也不宜在外流连,其余两颗人心的寻访,便暂缓一缓。
他既觉得自己可以撑得住,我且十分乐意歇上些时候,徒手剜掘人心并不是什么称心的差事,我原就不爱杀生来着。
庭院里的雪积了厚厚一层,今日放晴,侍茶采了雪水以备煮茶。石雕圆桌一旁搁置着陶瓷炭炉,她便在这炉里加了些木炭来燃,我因无事,也拿了只白鹅翎制成的羽扇围坐在桌边扇炉。
煮茶是门手艺,可惜她一介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并不知晓,只依葫芦画瓢般的照着我先时说与她的做。从前在东莱虚混迹的五年时间,除却阮菱,我与重允算的上最好,因他在煮茶这件事上的造诣颇高,即是耳濡目染,那些年下来,我也长了不少本事,在内行人前卖弄,运气好时,亦能充上半个行家。
东莱虚是个很讲究生活情趣的地方,东莱从起居到膳食向来不一般的精致,即便半路我去掌了个勺,在诸位师兄的**下,也从未不敢掌的不精致。虽则我做饭的本事原就不差,闭着眼睛撒上一把调味料也是人间美味,但每每要做东莱吃的饭菜,都做的很用心。
可我怎么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东莱呢?
蓦然顿了一顿,瞧着侍茶正执着一只鎏金梅花纹的银则舀盐花,眼前却浮现一幕重允当年在虚上用橘木茶碾碾茶的景象,而我,于一旁替他舀着预备下水调味的盐花。
我不大忆起旧事,今日却忆了又忆,着实反常,一面收了羽扇放到桌上,一面单手支颐叹了两叹。
侍茶不晓得我叹什么,以为她自个儿手艺拙笨入不得我眼,更加小心翼翼,可她既是伺候我伺候了只一年,我待她也素来宽和,原不至于她对煮茶没甚么天分我便要动怒,只是瞧她不大灵光的动作,有些失望。
忽的有些明了若然不大看得上一个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是个什么心境。想来那时我身为一个没甚么灵根与资质的弟子强留在东莱虚上,东莱应是很头疼,看不惯又说不得,便只能淡淡应付着罢。
但我怎的又想起东莱了呢?
雪水已至第二沸,侍茶用竹夹搅着沸水,我佯装无事咳了两咳,她却再次被我吓了一跳,夹子抖了一抖,头埋得深了些,像是稳了稳心神,方一丝不敢怠慢的继续搅动。
我执着银则量了些茶末倒入她尽心搅出来的漩涡里,道:“慢慢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她躬了躬身,抬起头来,看着我:“银缕并非怕小姐怪罪,只是——”
我笑了笑:“那是什么?”
她道:“小姐自打南下归来,总一幅不大开心的样子,银缕以为,若是为公子的事,不如看开些。”
我一怔,道:“何以你觉得是为了哥哥呢?”
她咬着唇道:“银缕斗胆,此番与颜曦公主的婚事,公子将小姐瞒了这样久,实在是不该——小姐是公子的亲妹妹,公子又待小姐这样好,原本成亲这等大事,应与小姐第一时间分享,现下倒是让小姐最后一个知道,小姐必然是不好受的。”
我嗯了一声,又道:“所以呢?”
她抿了抿嘴,接着道:“不过小姐既知道了,且公子娶的还是魔君的女儿,却是件好亲事,小姐那股子别扭劲儿过去了,应是替公子高兴才行。”
我似笑非笑:“公主长的好看,家世又好,我一直替哥哥高兴来着。”
她显见有些惊讶,半晌,点头道:“小姐能这样想,银缕倒多虑了。”
我没再说话,斜眼却瞥见一抹深紫衣袍的边角从旁侧现出来,转过头去,正撞上颜卿月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道:“听了这样长的一段墙角,作何感想?”
他边笑着边大步踱到我对面,翘着一副腿坐下,道:“我原本瞧着你对我的这个妹妹不大待见,想来是我多心了。”
我撇了撇嘴:“倒是个称职的兄长,不过——”将烫好的白瓷茶盏递到他面前,边斟茶边道:“你怎知方才说的就是些真心话?”
他不以为然,笑道:“你们凡人讲话向来喜欢言不对心,当面说的好话,不一定是好话,背地里的好话,才算好话。”
我执着茶盏的手滞了滞,眼睛瞟着嫩黄的茶汤,道:“你倒看得通透。”
他得意的扬了扬嘴角,啜了两口茶,却不再继续,反问道:“但你近日着实沉闷,可是南下之行遇到些什么不顺心的事?”
我漫不经心的:“今日竟是个好日子,人人都来关心我——”瞧着他一副期待模样:“确然没有遇到什么不好的事——”
思想了想:“就是有一件事不大能想的明白,却同南下没甚么干系。”
他果然来了兴致:“怎么?”
我道:“凡间的规矩,未曾过门的媳妇,是不允许在男方家里长住的。虽则你们魔界一向开放,我们鬼宗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颜曦公主她大大方方住进哥哥的庭院,还是有失妥当——”
他想了想,做沉思状:“原先父王的意思,是要他二人在婚前相处些时日,你既觉得颜曦自个儿选的住处有些不妥,我倒不觉什么,她与妹夫本就是有婚约在身的人,做不做那些事,什么时候做那些事,反不劳你我这些外人操心。”
我咽了咽口水,银缕拨炭的手一颤,半边脸红透。
我咳道:“烦我脑袋慢了一拍,委实没有想到你说的那一步。”
他半扬着下颌,道:“那你的意思是?”
我喝了口茶压惊,方道:“其实,我就是觉得,殿下她若真心喜欢我哥哥,应该矜持一些——我哥哥,喜欢性子温和一些的姑娘。”
他思忖一刻,像是犹疑:“是么?”
原本我是觉着寻个那样的借口,魔少该是能劝的他那粘人的妹妹打道回府,别叫她日日寻我来打探些葵苍的喜好,容我几日清闲,却没想他不上钩,只得挠头再道:“你们魔音大殿里不是有好些个舞姬舞跳得不错,不如,让殿下先回去学上些时日,我哥哥,他还喜欢舞跳得好的姑娘。”
他抱胸笑了一声,腿抬的更高:“颜曦她的舞艺,除了听闻我父君确见过仙界的两位帝姬比的上,这凡间魔界,比她跳的更好的,怕是还没生出来。”
我不甘心:“那做饭呢,哥哥对饭做的好吃的姑娘,尤其偏爱。”
他却不再做声,打量我半晌后,做出一幅痛下决心的模样:“既是如此,颜曦她同你学这门手艺再适合不过——”顿了顿:“不如,且让她搬来你这里住罢。”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