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流光飞舞,天景地象万物还生,是场姝艳绮霞般的**。
葵苍与颜曦的婚期已至,我与魔少暂且告别东莱虚,一个去往魔界,一个重返鬼宗。
东莱执意送我一程路,其实没有必要,我本可以驱策血珀,但古往今来大家都特别喜欢被伤情在别离的愁绪中,好像这样便显得很风雅,尤是文人词客,搞不好还可以酝酿出许多灵感,一笔挥下譬如‘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抑或‘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的千古佳句,比之送别一事,出名大概更加重要,于是长亭外,古道边,送你送我大半天。
我一向不大喜欢在这等情境中攒出个什么泪沾襟的心绪来,东莱瞧着也十分平静。
不过暂离三两日,反过来一念,也算的上归期在即。
阳春白日,熏风婉韵,山野径路碧草萋萋,臾顷便有几声眀漪百啭的莺啼。
东莱山春景名副其实,我虽看过五年,仍是眷恋。
东莱与我比肩而行,衣衫轻薄,乌漆一样的长发挑了几缕用墨玉簪松绾,其余皆散在身后,徐风淡扫,有如一场春夜里的霏雾,这是他一贯的形容。
除却手中揽着的一件白暗纹底紫色桔梗花刺绣的夹棉斗篷,是为我上了离兮山备着的。
我的左手握在他的右手里,这样一路行至山腰,但眼见上去我二人的距离颇亲近,话倒没说上几句。
我不晓得说什么,也不晓得他为什么不说。
好在日头透过林间纵横交错的枝桠,落在地上许多光晕,我踩着这些光晕,走的也算畅快。
只他手心的温度薄凉,与这此种情境不大合衬。
行至山脚,他停步朝着天空望了一望,几片轻云缓缓分散,而耳边传来淙淙水音,也正提醒黎川波澜,是个合适乘船渡江的时辰。
但他没有任何打算松开我手替我招呼个船家的征兆。
而是将我看了一看,缓缓道:“明日我就同阿菱去了,只是一夜,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有些纳闷:“不是说好多留上几日么,怎么就成一夜了?”
他极深的眉眼熨帖着我的眉眼,嗓音却淡淡:“原本是这样想的,但是舍不得你离开我那么久,所以临时决定,明日他二人大婚完毕,你就随我一起回来。”
我初有一愣,但蓦然回想起那夜同他说的话,虽是说的含糊,又借由梦境胡编乱造,但想来他放在心上了。
却有些后悔,说那些话做什么,既是情境使然,没把持的住自己,说出来总无非是给旁人添乱。可见与人相处,既想打开心扉,也不能打的太开,该说的不该说的从嘴里出去的时候脑袋里须得仔细斟酌一遍,倘若说完后悔,便是不该说,因此番情况等同泄了水闸,非得用更多借口填补,于是想了一想,推脱道:“我与哥哥多日未见,想同他处上几日——与你,又不是一时半刻的光景,来日方长,你还怕我跑么?”
但他显然没有意会,只道:“他正新婚,怎会有时间顾你,你处在他与妻房之间,也不方便。”
我吸了一口凉气,干干道:“那我想银缕了,也不成么?”
他的唇角勾出轻浅笑意:“那便将她一同带回来。”
我眼睁睁看了看他,不甘心道:“我还是你未娶过门的媳妇啊,你占有欲就这么强,要是我真的嫁给了,不得拎个钱袋一般的日日将我拎在身边哪。”
他松开握着我的那只手,抬起在我下颌捏了两捏,笑容一瞬铺开来,像漫山日光编织而出的艳艳繁花,打趣道:“做人哪能没有几个特点,占有欲强就是我的特点——”顿了顿,又道:“但你方才说什么真的嫁给我了——”故作愠怒,却含着笑:“岂非还想逃婚不成,你倒是敢不嫁给我试试——”
我咳了咳,虽不是故意要逃这个婚,也很想与他厮守一世,但那些事若我能掌控便不会像今时这样对他,我本待他该像个非他不可的样子。思想一想,也是试探的,道:“那有什么不可,这世上能让人想嫁的郎君多了去了,你虽然也不错,但并不至于我除了你就没得选啊。”
他做出一幅好奇问我:“哦?倒是哪位郎君却能让你上心了?”
我砸吧砸吧嘴道:“比如白烑,比如白琰,要相貌有相貌,要身份有身份,要银子有银子,最重要的还是,看上一个姑娘就看不上别的姑娘,这等痴情简直众里难寻。”
他像了然的笑道:“嗯,原是一个死了,一个正走在寻死的路上,你瞧上他们,有什么意思——”再道:“何况他二人都有心爱的姑娘,你不是不知道。”
我缩着脖子一声长长干咳。
他续道,眉目换回认真:“宛宛,不想嫁给我的这种玩笑,以后不要再开,我其实,听着并不好受。”
可他明明前一刻还那般月朗风清的与我玩笑来着。
心中抽了抽,我其实,说出那样的话,也很难受。
我也想真正偎着他告诉他我想嫁给他,只想嫁给他。两百年前我见他第一眼就喜欢他到无法自拔,被他一剑刺死依然忘不掉他,努力不去想他还是再次爱上他。我喜欢他对我笑,喜欢他眉眼俱弯如同弦月的模样,喜欢他紧张我比紧张他自己更甚,他饮茶的姿势,他执剑的清凌,他拂袖也能拂出苍茫,我都喜欢,却最喜欢他,他喜欢我。
而我此番只有做个鬼脸,故作乖觉的点点头罢了。
额前被他抚了又抚,身形渐渐抚下来,唇间带着隐约清润,在我颊边落去浅浅一吻。
便是这时,我忽觉着心底坍塌,像是朝着无边的暗处沉坠了。
原来不是不懂别离,而是强忍着,我那么怕,离开他。
咧着嘴咧出一个灿烂的笑,从他的臂弯中拿过斗篷,转身,挥了挥手,朝前去了。
眼前百步是艘靠岸的船,船上船家偎着船缘浴着日光,神色安详,单薄布衣被江风吹出跃动鼓包,普通人的幸福这样简单。
闭眼抬手,抹去滚落至面上的几滴泣泪,催了催血珀,流溢的日光方在我身侧洒上金黄,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