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少整晚都在答谢宾朋总算闲了下来寻着的第一个自然是阮菱的身影。
魔君意味深长的瞧了一眼魔少与阮菱,礼数周全同东莱他们告了辞,走了。
魔少则在他前脚离去,后脚便推了阮菱旁侧的坐客去往一边,自己十分大方落了座。
但阮菱兀然站起朝着我:“宛宛你坐这里,我有些闷,出去走走。”
而我寻思着是不是要推脱一下因魔少他好容易寻了个这样近的机会同阮菱待在一处,寻思中,阮菱已移步。
我只好干笑两声在大家期待的神情中坐到阮菱的位子上。
魔少倒了杯酒推到我面前,若无其事的:“干了。”
我嘿嘿接过酒,才将递到嘴边,酒盏一滑却被旁侧东莱接过,魔少眼巴巴看了看东莱,蓦然一震:“嗯对,她现在不大适合喝酒——”杯盏绕过扬至东莱胸前,道:“那就你来。”
于是东莱笑着一饮而尽。
我摸着胸口,觉着呼吸有些不畅。
原以为魔少今夜要缠着东莱不放,但我实在多虑,因他咽完那口酒,便也起身告辞了。
我一向不大喜欢应酬这样的场合,正推了椅子欲走,耳边东莱轻声道:“我陪你——”
真是个让人无法淡定的夜晚。
殿外飞雪漫天,山上更无一处落脚,如今我又这般惧冷,想要寻个像样的地方透透气,也甚使人犯难。
好在道旁照明的火炬燃的十分热烈,乃至覆着火盆的玄铁罩子被时时窜出来的火苗击出噼啪声响,因着这寒风墨夜的些微红光,单只四下走上一走,倒也是可行的。
我紧了紧身上斗篷,戴上帽子,将整个脑袋缩到毛茸茸的帽檐里,双手筒袖,走在东莱前侧。
他说要陪我,却不与我一起,也真正让人想不通彻。
脚下踏过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但我原本喜欢的咯吱声却被埋落在呼啸的长风里,好在如今听觉又更上一个层次,稍用些心,倒是有不少有趣的声响教人兴致一提。
那些声音,譬如雪花飞旋,譬如枯叶碎落,譬如东莱他均匀又沉淡的喘息声。
我可以听得那样清晰。
但是忽然,他那喘息没了。
下意识转过身去,果见他不晓得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我口上说不想让他跟着我,实则他真的不见,我其实很怅然。
漫无目的绕了几绕,原本想回房,不成想绕的远了,正处在现下蚩晏一直养病的地方。
这大半年来,蚩晏对外声称闭关,个中因由却不过是那只蝶姬,但我自听闻魔少所谓的真相,便也不信这什么蝶姬,是以虽不曾想什么追根究底,走到这里,又不想心中总一知半解,好奇心终占了上风。
屋子处在鬼宗的尽头,没有照明,房中也未曾点灯,试着推了推门扇,全无动静。
倒符合他惯常谨慎的作风,房间被设了禁制。
恰是耳畔又飘来几声奇异的声响,触的人心头一颤。
假使我还是半年前的宛宛,现下遇到这种情况定有自知之明,不去惹那个麻烦,但今时却不晓得为何,房门越是紧闭,我便越想推开了瞧瞧里面是什么。
闭眼凝神捏了个决,只是抱着一试的态度,未想门扇竟开了。
我颇惊讶的望了望自己的指尖,何时这般能耐的?
但不及多想,先解了这房中疑惑再说。
悄然入室,反身合上门,施术将烛灯点燃,火光嗞嗞几声霎时映的房中一缕光亮。
因是背着旁人,不能太过张扬,又将那火苗变的小了些,方够我模糊见得这房中究竟。
摆设还是之前的摆设,室内一角依然搁置的是蚩晏的药锅药碗,床榻方方正正,暗青色厚重的帷帐将床榻遮掩个满满当当。
我便理所当然将那注意力全放在了床上。
拽着袖角轻声踱到床边,深吸了口气,将帷帐一瞬全拉了开来。
却只瞧见一只黑釉玉枕,一床叠的甚整齐的绣着螭纹的深蓝色锦褥。
口中叹了叹,想说将床帏重新拉好,指尖再一碰到帷帐,却似被针芒刺到一般,蓦地缩回来。
心中咯噔几下,原是内里乾坤竟在这里。
鬼宗生活十七年,早晓得蚩晏炼术,其中便有一种能够重生空间。自然这等既能初一听可能十分的高大上,但实际瞧着则更加高大上的术法,世上并无几人有这般能耐,可借任意物什再造出一个同等的空间来。
蚩晏用的是从床顶覆至整个床榻的帷幔,自然造出的,是另一个床铺。
破阵的法子我肯定不懂,但方才瞎猫拾了只死耗子,教我现时也想再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歪打误撞,撞入那个空间去。
于是集中注意力,利用血珀之力,尽可能凭借想象去感知虚无空间,虽搅得脑中十分疼痛,可是须臾,身旁景象一换,竟进去了。
床还是原先的床,帐子也是原先的帐子,但床铺上的上空,却浮着三块拳头大小的黑色晶石,缓缓自转,形成一只三角,三角的中心,悬着一颗我未曾见过,类似棠穗那时给我的元丹什么的,源源向三块晶石放射出赤黑色的光线。
但此等景象,并不称奇,我不是没见过类似的术法,教我险些从床上跌下去的,乃是这些晶石里覆的,正是我亲自去取,白烑、棠穗、苏戚的三颗心。
葵苍告诉我蚩晏身体好转是因为服了这三颗心脏,全是假话。
蚩晏果然不是被什么蝶姬反噬,魔少果然没有骗我,他们费尽心思,步步为营,全是为了召唤血蝠重生。
如果葵苍不知情,两百年前蚩晏那般轻易的让他将鬼宗圣物交给我,交给一个未娶过门的女子,就为免算计的太周全。他一早晓得自己那个儿子会为情所困,一早晓得他儿子要爱上我,一早想好了,如何请君入瓮。
那时我其实就疑惑过,葵苍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东莱山,鬼宗与东莱虚此前本是各管各顾,互不干扰,葵苍没那个闲情逸致跑去东莱山自寻山上的瘴毒侵蚀。我在东莱虚待了五年,五年没遇着什么奇禽怪兽,却能在临走那一日遇着个虚上弟子百年都难得一遇的夔牛,着实幸运。现下想来,非是我幸运,想必蚩晏一早安排好了那一幕,一早掘了那样一个坑,等着我与葵苍跳。
复生血蝠不是等闲之事,他早与魔君定下婚约,也真正布置的滴水不漏。
葵苍,若真如魔少所言,做的是一枚棋子,我要告诉他这些吗,告诉他血蝠既生,我便不可能有生还的可能?但如果他与蚩晏是一起的,如果——可我绝不信,绝不相信那样的他,隐忍与我兄妹相称十七年,为的却是这天下。
心口蓦然疾跳,像那晶石于我有种莫名引力,一如那时在豢池,竟不觉眼中烧灼一般,生生抬手朝那石头碰触而去。
便在这一时,感到房中异动,教我从阵法中落回现实。
转身见的是涂宥端着一只盛满生血的瓷盆,将将从门外进来。
而我瞬时回转眼珠,大概晓得已经变回去,方朝着他:“涂长劳——”
他显然一愣,片刻,吃惊道:“小姐怎在这里?”
我故意笑的一幅坦然,朝他走近了近:“我昨日与长老说起要些新鲜生血,长老便于我提起今日来爹爹房中待取——”假意嗔怪的:“长老让宛宛好等呢——”
若他真是口中魔少的傀儡,便是未有得任何记忆与思想,因着蚩晏种在他脑中的指令,既是鬼宗千金,那我说什么,他就该照做什么。
可我也有一丝妄想,他不会听我的话,其实这一切都只是我不好的猜测,蚩晏他可能是在修炼药引,葵苍也没有被自己的生父利用,更不会与生父一起联合起来了利用我——
却是,失望了。
涂长劳十分乐意的,将他那手里的一整盆映着猩红的鲜血给了我。
我怔了片刻,方谢过他。
料想此处不能久留了,交待了他几句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在此见过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