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里东莱与邻座的那个男子言谈甚欢。
烛火炽旺,他好看的眉目像是星星之火,却比那烛光更明亮。
很多时候,单是瞧一瞧他,我的心情都会变得十分好。
远远见着我,他的目光朝我这边徐徐而来,眸子里淙淙暖流,嘴角上扬的不动声色。
我亦一幅盈盈笑意朝他走近,但未至他身旁,背对着我的他那故交已循着他的目光转了身,原是颇有兴趣的转过来,见着我的那一瞬,竟呆了半晌,半晌后,方才又生硬又欣喜的:“公——公——?”
而我以为他这个反应太过,譬如我才是他多年未见的故交,但因是顾着东莱的面子,只笑道:“嗯我就是宫宛——”瞧了一眼东莱,再看向他:“是他告诉你的罢?”
他楞了一愣,又回头看向东莱,东莱淡淡的:“宛宛,就是你方才吵着见的,我要娶的,姑娘。”
我讪讪的朝他笑了一笑。
但他仔细将东莱看了一看,又反身将我打量打量,却莫名其妙的笑了好一会儿。
眼见这所谓故友,脑子有些不大正常。
于是我在他自顾笑着的当间,悄悄踱到东莱旁边,一边抓紧他一只袖子,以防不测。
待他笑完,东莱方道了一句:“你笑什么?”
他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我同东莱:“之前我不是与你讲过,我家老爷丢了两个女儿,一个跑去云游,一个离家出走,我这寻了大半年,都无果的么?”
东莱挑眉:“那又怎样?”
他笑:“方才我却突然记起,大小姐寻到了——”
东莱扬调哦了一声。
他只再瞧了我一眼,续笑的:“不过是我从前不大留意,如今却终于可以回去交差了——”
我本就被他看得瘆的慌,思想扯扯东莱的袖子同他说声我要不要先走,一抬头正正对上他也看向我,面上是若有所思。
我想说的话,又全压了回去。
默了一会儿,朝那故友道:“啊,对了,还没问公子,怎么称呼呢?”
他方抱拳像个正常人样:“知晓的知,司命的命,知命。”
呃,人怪,名字,更怪。
笑的甚虚伪:“好名字,好名字。”
只东莱在旁侧却云淡风轻的:“什么好名字,不过是拿着旁人的命数当戏文罢了——”
我啊了啊,而知命笑的颇随意,朝我:“实不相瞒,在下的职业,是个作家。”
我了然的啊了啊。
啊完后,倒是十分真心实意的于他请教:“既是职业作家,必有书册出版售卖,不知公子目前在售的是哪个书局出版的哪本书,言情还是武侠,在哪里可以买的到?”
他嘴角抽了一抽,少顷,道:“怎可让姑娘破费,有机会,自当送予姑娘几本。”
我连点头谢了谢。
他再朝着东莱:“那么,我就不叨扰了,先走一步——”
东莱也不留他,应了声便着重允送客了。
我瞧着他二人的背影,喃喃的:“话说,这位知命,可是你那回在鬼宗上见的故友?”
他摇头道:“不是。”
我道:“那你的故友还挺多——”
他低头笑着看我:“故友多也不行?”
我撇了撇嘴:“不是不行,只是,忽然觉得我对你了解好少,你那么多故友,我听都没听说过。”
他抬手握住我的手,笑的颇无奈:“你这幅样子,好似我的故友都是些女的,像是醋着了——”
我立马认真的:“就是醋着了啊我醋了你没看出来——”
他亦一幅认真:“倒真没看出来——”再轻笑了一声:“可是,都是男的,你这样醋着,真的好么——”
我仰着脖子郑重的:“那什么,世风日下,知命在你面前穿的那么花枝招展那么扎眼,一看就没安好心,是男的,才更要防着——”
他:“......”
翌日,拿着月光石去寻魔少教我雕刻。
其实东莱的青冥上原有镶嵌的宝石,但我瞧着有些年代,若换个新的给他,他应是高兴的。
我没什么好的东西送他,织针刺绣又全不会,如今临时抱佛脚,不过是,留个念想在他身边。
在后山寻到魔少的时候,见得他正翘腿躺在碧油油的草坪之上,旁侧坐着的,却是阮菱。
我一时以为自己眼花,待到确定不是眼花,胸口又有些闷。
这样的场景,像是他们真如一双和睦的师姐弟,气氛融融就差化出水来。
若这个时候,我去打扰,委实不妥,没多想便步子一转,打算返回去。
但走了两步就被阮菱叫住,遂只好回头笑道:“我只是出来捉蝴蝶的——”
她却甚郑重:“蝴蝶不忙捉,你先过来,我有些事要问你——”
想想我也不是故意要掺合进去,乃是他们当事人之一要我掺合进去,若将来魔少要怪我不知趣,也怪不得了。
只不过踱过去才晓得,并非他二人约好在此,而是阮菱亦有话问及魔少,但魔少一幅死皮赖脸我就不说你要愿意等你便等,于是,她就在这里等了。
晓得阮菱的问题乃是关于豢池的问题,我除了同魔少一样躺在草上扮死皮赖脸没其他办法。
如此僵持半会,她终于耐不住,但朝我发火不大现实,便起身朝向魔少,因魔少现下是个平躺的姿势,她站着距离太远,蹲着又略嫌亲近,只好弓着腰,拿剑抵着他的前襟,负气的:“你说不说——”
为免伤及无辜,我不动声色的朝旁移了移。
魔少眯着眼,仿佛胸前抵的不是把剑而是颗玉带草,颇悠闲:“师姐让我说什么?”
她哼道:“自你来了师父便不再让我碰豢池,可是你从旁阻碍?”
魔少道:“啊?你说什么?我听不大清,不如再靠近一些——”见她未移半寸,干脆抱头直直看她,吸了口气,沉思道:“既是求人,还求的这般没有诚意,我就算知道什么,也不会告诉你——”
她咬一咬唇,极不情愿朝前踏了一小步,再道:“可以了?”
他莫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她再前进一小步,他仍是摇头。
她咬牙迈了一大步,他半仰起脖子朝着胸前指了指,她瞪了他一眼,收了剑。
他方笑出来,朝她勾了勾手:“你低下来些——”
她握着拳头颤了颤,身子却真正朝前一倾,但那样的角度,譬如蛛丝马迹微不可寻,导致半晌功夫过去,二人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魔少没甚征兆的,伸出一只腿朝她绊了绊,素白身影便像一叶纷飞桑昙花瓣跌入他的怀中。
我看的心上一惊,不晓得现下是该紧着遁了免遭连累,还是紧着看戏期待会有愈加刺激的下一幕。
显然后者更让人失去理智,我再往旁移了移。
她双手撑着他的肩膀,自己的肩胛则从轻薄的衣衫中透出来,现出好看的弧度,长发自两旁散落,覆在他身侧像是黑色的瀑流,神情茫然,一看就没有从刚才的境况中反应到现在的境况,是个什么境况。
魔少亮澄澄的眸子里映出她一幅如水眉目,只是那水原本无漪,片刻却凝了巨浪,而她瞬时抬起的一只手,也带着十成戾气朝着他掌掴而去。
不过是,将要挨着他脸的那一刻,她的身子再度前倾,彻底趴在他身上。
僵着一幅身子,任他握住她的手,轻抬了抬头嘴唇贴近她耳畔:“这么用力?就算打了我,你手不疼么?”
又笑了一笑:“打打杀杀的事情,你冲在那么前面做什么,交给我不是更好?若我毁不了豢池,反被豢池毁了,以后就没人这样待你,还省的你自己动手,是不是?”
她凌凌瞧着他,却没说话。
他再笑:“小阮,我只是在想,若我死了,你也不会难过,我死了,你一定是最开心的那个——”
她身子颤了一颤,大概不晓得他为何忽然谈起生死问题,也没时间考虑他死了她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因这是一个伪命题。不过是,现下的神色,有些木然,想挣扎从他身上起来,也没挣扎成功,好在瞧着,已并无怒意。
他一侧手臂抬起像是要抚上她的背,半空中停了许久,始终未落下去。
敛了笑意,看着她的眼睛:“真有那么一天,小阮,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话毕,蓦然放开她,自己则坐起,朝我咧嘴道:“看得过瘾吗?”
我干干笑了笑:“还挺——过瘾——”
就是觉得他对阮菱说的那些话似曾相似,好像自己什么时候,也说过。
他亦一笑。
而我原本想说阮菱现下是不是就要开始打算向我施压,一转眼,却瞧着她起身只字未提已提步离开。
目送她的背影,我忽然有些戚戚然,就好像,我瞧着她的背影,也有些戚戚然。
大概是,魔少方才那一段莫名其妙的话,让人听着戚然。
我看着阮菱,朝魔少道:“话说,你刚才跟她说的那些话,是个什么意思啊?”
耳畔却传来他懒散的:“你不要告诉我,真是跑来这里捉蝴蝶的——”
我转头看他:“啊?”
他笑道:“是来找我,还是找小阮?”不待我答:“找我的话,现在就可以说事,找小阮呢——”眼睛朝着阮菱渐去的方向瞟了瞟:“再不追上去,她要走远了——”
然他这般一个分析,我已然忘了我初来是做什么的。
思想了想,方才问他什么,也忘了。
半晌,道:“我就是来捉蝴蝶的——”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