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戚一连几日都没有再来找我,几日后,终于有人来客栈寻我,却是陆府上的下人。
是请我去陆府救人。
我自认为自己的身份够保密,虽然的确有不少人听说这世上有个姑娘拥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但这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接一次活需要多少银两,假如不收银两会不会有其他特殊要求,救的人有无年龄大小、职业尊卑、家庭贫富、长相好坏等等之类的区分,如果救不活,还给不给退违约金.......这些事情却鲜为人知,我不晓得陆安是何时知道我就是那个姑娘的。
陆安的儿子陆果,死于昨天半夜。
听闻陆果自满月那日起,每天夜里都会哭闹,形容就同我那天在陆府上看到的一样,仿佛梦靥缠身,无法自拔。陆老爷曾以为是小孩子开天眼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因此受到惊吓,还专门请了法师过府一瞧,可惜的是,就在法师昨夜做法事的当间,小陆果哭着哭着便闭气了。
无奈之下,这才来找我。
而我一到府上,就见着白色的招魂幡挂在陆果婴室的房门上,如同阴冥三途河边开遍的曼陀罗华,花朵蔓过今生,开向来世,虽是颜色素净,却仍透着阴测测的锋芒,能够教人不寒而栗,正是这眼前招魂幡的模样。
婴室里除了等我许久的陆安,已经被小心安放的陆果的尸体,并无其他一人。
陆果还是我先前见到的可爱模样,脸色绯红,皮肤稚嫩,看上去完全不是个死人。
相比下来,陆安苍白的面色,却更像是死过一次的颓然。
我开口道了些安慰的话。
婴儿床是被两只楠木架子架起来的摇篮,陆安就站在这摇篮的一侧,修长手指握住架子,轻轻晃动,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我的话,晃了许久,才沉声问我:“为什么,连一个孩子也不放过?”
我蓦然一愣。
他徐徐抬起头来,殷红血丝布满眼眶,眼中有鲜明的怒意,却强忍着:“即便是恨我,有什么事,也应冲着我来,去伤害一个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孩子,有什么意思——”朝我走近了两步,声音更低更沉:“到底有什么意思?”
我干干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说么。
他一瞬又冷笑出来:“苏戚,早知如此,我就该将她挫骨扬灰,叫她魂飞魄散,永生永世都不能再近我陆家一步。”
我被他这番强烈陈词惊得向后退了退,咬牙咬了半晌,终是说出:“陆公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冷眼看我:“误会?姑娘那日带着她生前的锦囊,却说不认识她,也是误会?”顿了顿:“我原本没想着,她会阴狠至此。”
我觉着我此刻说什么,他都会觉得我是狡辩了。
思想一瞬,问出:“以我看来,一个锦囊其实根本不能说明什么,但既然你觉得是她害了你儿子,那你今日请我过来,如何打算?”
他看了看我:“请姑娘放手,看在阿隐的面子上,将果儿的魂魄交还,我便既往不咎。”
我讶异的睁大了眼睛,他再道:“法师说果儿是被厉鬼勾了魂魄,但他阳寿未尽,命不该绝,只要在三日之内寻回魂魄,就还有救。”
我本以为他找我来,是知道我就是那个能够复活死人的姑娘,原是他什么也不知情,在他眼里,我与苏戚是一伙的。
他只是抱着那么一丝希望,说服我,让苏戚交出陆果的魂魄。
苏戚那日是故意惊吓了陆果没错,但要下手去要了他的命,我觉得这样的事情,她却未必做的来。虽是身为一个画皮鬼,为了使自己的容貌时常保持鲜活,会无可避免的害到人命,且行事作风又残戾狠绝,也因着违逆常伦,扰乱生死秩序,它们这一类的鬼早被归为厉鬼,是人界、鬼界重点打击的对象,很不为两界待见,可我还是不大愿意相信,她会害死陆果。
沉默片刻,道:“我虽不知你与苏姑娘之前发生何事,但她现在既已不复为人,就不会再同公子有任何瓜葛。倘若你们任意一方有所痴缠,都为天地所不容,苏姑娘做了这么长时间的鬼,不会不明白这一点。而公子,也一定非常清楚,公子府上的风水当属上乘,以苏姑娘那样道行的鬼魅,是不可能独行出入的——”吁了口气:“何况公子既是晓得我与王兄的关系,也该粗略听闻,我亦懂得一些玄门法术。苏姑娘那日确是我带到府上,她也确是吓到了小陆果,但我即便法术再是低微,一个鬼在白日青天里去勾一个凡人的魂魄,还是闻所未闻。再者,她离我那么近,若真的有什么动静,我又怎能不知道,我又怎能,由着她任意妄为?”
见他已有些犹疑,干脆心一沉,上前对着他一字一句的:“假如公子信我,令郎的性命,我有办法救活。”
照理说,人死后,一年去一魂,七天去一魄,七七满,七魄净,陆果死了不过半日,即便是被勾了魂,因着魂魄对肉体的依附,也跑不了多远,是以用血珀自身之力,就能聚回来。
他怔了怔,声音有些抖:“你是说——”
我点了点头。
又道:“血肉至亲在自己的面前死去,那种无能为力的心情,我十分理解。但公子就因此将怒气牵扯到苏姑娘的身上,却委实太过武断。苏姑娘——我见过的苏姑娘,虽为人淡漠,性子也十分怪异,有时候说话做事,的确不留余地,但即便这样,我也不觉得,她有足够的理由去伤害小陆果的性命,假如——我是说假如,让公子想也不想就认为她是凶手的,认为她是凶手的原因,到底是她生前就是这般狠毒,还是公子,曾经对她做过更加狠毒的事情,让她不得以,以这样的方式,来向公子复仇?”
瞧着他有些僵硬的脸色,淡淡的:“向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公子既然已经成家,就该从心底了断从前与她的那段情缘——即便是不好的情缘,也念在她已成为孤鬼,而稍微保持一些宽容罢。”
他凌然盯着我看了半晌,半晌后,平静对着我:“那小儿的性命,就烦请姑娘上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