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果已经可以眉开眼笑,拳着两只面团似的小手,欢欣鼓舞的对着我们这些大人的到来表示欢迎时,我没有见到苏戚的日子,已十日有余。
虽然她身为一只画皮鬼,最擅长的就是随风潜入夜,来去细无声,但这样悄没生息的就失了踪影,我觉着我还是要有些心理准备的好。
因我不晓得她的生前纪事,也不晓得她从前的喜恶偏好,她此番失踪是情绪不佳导致厌世,想独自静一静,还是她忽然反悔,不愿再做一回人干脆毁约,找她找的,就很没有头绪。而这寻人的艰辛尚可以忽略不计,我最担心的,乃是后者,倘若她真的不愿意掏心,那我于鬼宗的罪过,不知要怎样才算计的清。
我不想让蚩晏失望,更不想让葵苍失望。
我其实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此番这般尽心尽力的为了蚩晏的病到处奔波,是为了什么。活着固然是件好事,我也假装自己一直活得很好,可我从来都不想以这样的方式活着——生食人血。在生食的那一刻,的确是有十足快感,却也只不过因着我无法控制来自身体里的那种对血的渴望。我不想再残害无辜,尽管我并没有亲手去做那些事情,但是又有什么关系,这世上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因为我而死去,会有越来越多的怨恨为我而生。黄泉路上,他们会手拉着手,恶狠狠的等待着我的到来,我甚至时常梦见,那样多的怨灵,那样多,张牙舞爪、呲牙咧嘴、满目血腥的要将我生吞活剥、吃干抹净。
凡人的一生很短暂,即便是像我们这些修炼术法的,运气好的能活上个千儿八百年,但千儿八百年后,假如没有得道,还是要不可避免的过一次三生石,入一次轮回道,那时回望过去,再长的日子,也不过是一抹尘烟。可就算是尘烟,我也只想做道青烟,不愿我这一生参杂的,全是些不好的东西,不愿到最后,我连轮回的资格都没有,而被打入永世地狱受尽生生世世的折磨——我,想忘掉一切,重新开始,干干净净的做人。
蚩晏的病好了,我也便报了恩,到时再把命还给葵苍,应该也不算任性的罢。虽然我本也想报葵苍的恩,做上他个几十上百年的妻子,再让他将血珀从我体内取出来,可今时已经明确了没有这样的机会,那我还多此一举的活着,就委实多此一举了。
血珀在我体内,我是死不了的,但血珀不在了,我想我应该就是具再平常不过的尸体。
只是,要花些功夫说服葵苍而已。
我为苏戚的事情愁了几日,已经开始思想着要不要向葵苍报信,或者打算厚着脸皮去同陆安打听一些关于苏戚生前的事,看他晓不晓得苏戚原先喜欢去什么样的地方,而现下苏戚有没有可能去那些地方。正在为这两条路我到底先走哪一条好而感到困惑的时候,新的契机出现了。
这个契机,就是东莱。
假如我现今没有还在保持出了事找谁都不可能找东莱的惯性思维,我其实应该早就想到,身为一派高人的他,要追查一只鬼的行踪,简直是太过易如反掌的事。是以我没有想到他,直接导致我接连几日都没办法睡好,搞得自己一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实在是人在做,天在看,自作孽,不可活,不能怪他一星半点的不是。
何况今次还是他主动送来这个契机的。
唯一有些遗憾的,他往常都很高明,即便突发些什么意外他也高明,这一回在寻苏戚的事上,却没甚高明的了。而他之所以高明不起来,却是因的我对苏戚太不了解,而她的面目又随时可以变幻,无法找到一个可供下手的突破点,譬如芸芸众鬼,你都不晓得自己要找的是哪一个,又从何找起呢?
果然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是我拉低了我二人智商的平均值。
于是我们就只能利用东莱的前尘镜,回到苏戚的过去,看看能不能有可供发现的蛛丝马迹,再循着这些迹象,猜测她如今有可能去了哪里。
虽然不经他人允许,就贸然探查他人的过去,这种行为多少有些不道德,但事实是我已经没有心思管它到底道不道德,旁人也不会认为我不道德。比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在一桩命案中,仵作往往先要通过验尸来查看死者的死因,从而判断疑凶是谁,那么在验尸这个环节上,倘若死的是个女子,就不能因为说男女授受不亲这个俗论,死者的家属就要拒绝验尸,因在被人扒开了瞧个仔细与替自己申冤中,前者总是为后者服务的。所以我为能够找到苏戚,再考虑除了之前我的那些顾虑,还要以防万一,她的鬼身没有被哪个道行精深的妖魔鬼怪给毁了,看一看她的前生就显得非常道德且势在必行了。
前尘镜是东莱虚上的宝物,我曾经听重允提起过,是一面可以让人回到过去的水镜。因对施术人的要求极高,整个虚上能运用这面镜子的也没几个,用不好还要将自己赔进去,且赔进去算好,若是因此而改了历史,少不得要受下三道的轮回之苦,是以一直被小心的供放在藏宝阁里,没个什么紧要的事情,从不拿来于人瞻仰。
东莱能在一念之间召来前尘镜,除了说明他道法高深,委实高深以外,再次证明了我这个猪一样的队友果然是猪一样的队友,连寻个鬼,都能把自己的命运也跟着搭进去。尽管我也讲不好其实我只是窥探了他人的过去罢了。
只是觉着有些对不住东莱,虽然以他的法力,要命的时刻也不一定要了他的命,但他本来不用淌这个浑水的。
夜色渐渐浓暗,凉风掀起房里的鲛绡纱帐徐徐飘飘,夜明珠的光微弱凄淡,更映的窗外树影如鬼魅。前尘镜凝出水波镜面,如同一张透明交织晃荡的网,散出幽幽白光。手被身旁的东莱蓦然拽住,身子一轻,与他飞入镜中,而眼前所见均一片白芒,有如失明,听觉也在瞬间消失,唯他手心传来的紧称力度,在告知我不必害怕,走入这样一个未知的世界。
身体像是突然收缩又膨胀,再次看到眼前景象之时,一场大雨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