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戚那时应怎么都不会想到,若她觉得自己命运不济,那这不济,才刚刚开始。
苏戚与陆安成亲后的第二月,仁宗崩逝,翌日太子白烑即位。历来天子即位,必然提拔自己的心腹,白烑当不例外,而他提拔的心腹里,首当其冲却是原本没甚么作为的三皇子白琰。听闻当时白烑在金銮大殿上搬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封白琰为桓王,统管王都及边周地区的种种事务,但遭到群臣一力反对。群臣认为,白琰口不能言,又向来不参与政事,委以此任,实乃儿戏,假使他们要给白琰汇报工作,因着沟通是个问题,也会徒添许多麻烦。虽则白琰最后领了桓王封称,来的却是招瑶郡掌管西南边疆,这个看着不怎么讨好的差事是他自个儿主动提出,与那群臣并无甚干系,然群臣送走了这位平日只知游山玩水又是个哑子的皇子,着实也松了口气。
可说招瑶郡十分富余,本是个香饽饽,在大家眼中却不讨好,不过因着招瑶与梅佑两个地方,与南越国毗邻。南越国早在百十年之前,算的上十分安生,一定程度上还需攀附着大宣方能缓步发展,只是攀附攀附,攀到一定程度,待自己国力有了些发展,便开始有些恩将仇报,或者它本也就居心叵测,一直忍辱负重只待他朝能够一反。是以近十年来,对招瑶与梅佑时常挑起争端,多有进犯,眼馋招瑶的富庶是一方面,想借此举激发两国争战才是真正目的。
仁宗时期,派来招瑶与梅佑坐镇的官员也算有些功绩,譬如陆竟。但虽勉强维持边境和平,罅隙却从未被真正除掉,好像一锅快要煮开的浑水,火势虽调的小了些,火却一直烧着,那水被煮开沸腾,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白琰领了这差事,看似远离王都,与国家要事牵不上什么干系,实则却是个真正难当的职务,且当好当坏,系着国之安危。
虽白琰当初来招瑶的目的并不全是为了替他哥哥解一解外患之忧,大部分还是为了苏戚,但他后将招瑶与梅佑管理的颇好,一力清除南越隐患,实则也从侧面说明了那干子群臣是些没什么眼力的群臣,他一向习惯游手好闲也不是真正的游手好闲,乃是低调。而他哥哥能最后能让庄洺与一个半妖半人的国师给操控的团团转,亦算的上有丁有卯,当然我们不能说白烑无能,他并不无能,甚至还很能干,只不过情之一事,向来都是君王的软肋。
明历元年的早春,封做桓王的白琰,正式走马上任。
白琰成为统管大宣西南边疆的王爷,这件事,于陆安来说,大概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因这便意味着,白琰不仅要在招瑶扎了根,而且真正管到了他头上。
诚然从前作为皇子的白琰,想要他做什么,他也须唯命是从,但那时候他们二人之间,多少还有些作为友人的关系掺杂其中。而今他作为他爹的左右臂,招瑶下一任的太守,须参与不少公务,便于这公务上,要同白琰打些交道。
陆安与白琰性情截然不同,在处理公务的手法上,也截然不同。前者属杀一儆百、手法快狠准,做事基本不考虑余地;后者则好怀柔,喜欢收买人心,时常挥刀斩棘不留痕迹。从前他二人不牵扯利益与其他,表现不出打眼的问题,如今在公务上显现出来的分歧,自然也就日益显著。白琰倒是没什么,反正最后拍板子的是他,炮灰这档子角色,当是也就陆安来抗。
是说陆安也算的上个人物,却能当炮灰当的一直默默无闻,实在没有白担人物二字。
更为难得的,白琰在来招瑶郡上任的途中,应该已经听闻陆安抢了他的女人,虽则他还没有真正见到作为陆安妾室的苏戚如今已是什么模样,但对陆安一如从前一般的谦良温淡,也是个人物。
我不晓得白琰在这一年间都发生了些什么,乃至他跟苏戚最后要错过,但一个男人温和如他温和到了此番地步,我其实觉得有些过。
我这么说的意思,假使我作为一个女子,有人跟我抢男人,我会力争到底。当然这么做的前提是那个男人必须喜欢我,哪怕最后抢不赢,从而导致他喜欢我的又转而喜欢上了别人,但最起码我为我的感情勇敢过,努力过,以后想起来,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遗憾。
但我亦不晓得,或者说在那个时候不晓得,白琰之所以对陆安的态度没变化,是因着他并不知道苏戚喜欢他,并不知道,苏戚那时其实是赴约了的。
苏戚赴约了,他听陆安说来的却是,苏戚没有在潞江边上等他。
他以为,苏戚嫁给陆安,是她自己的选择,既是她自己的选择,他却不晓得,这抉择,本就算不得什么清明果决的选择。
爱一个人便会觉得自己卑微,这句话用谁身上谁合适,简直堪称金句。
我想他应是觉得自己哪里不好,乃至苏戚只将他当做了一个聊得来的朋友,而且还仅限于书信中聊得来,他一直都无法真正迈出那一步,不过是因着他想将真心说与她听,她如何听的懂的现实问题上。
可对于这一点,他们都低估了苏戚。
到这一年夏,苏戚与陆安成亲已有九月,九个月,陆竟一直盼望着抱孙子,苏戚的肚子却始终没有起色。实说陆竟想为儿子结一门明媒正娶的亲事是真,苏戚生不生的了儿子其实只是个幌子,陆安次月迎娶守尉大人的长女,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一天本是迟早的事,但来的这样快,于苏戚来说,虽做好万全准备,终归有些始料不及。
陆安与守尉长女顾翩芊的婚事办的十分隆盛,至于苏戚那时当无可比拟,本是新人笑靥旧人泪,苏戚那一夜,着实冷清。
她夫君与新妻的洞房花烛夜,她在莯兰院的书房中,一坐坐到天明。
第二日莲落去她房中叫早,未见她,寻了半天,终在书房见到她。彼时她斜靠在木椅上,侧着脸,面上没有表情,一双眼睛空洞的瞧着前方,眼中充斥着鲜红的血色。
她面前的桌上,铺了张尺长的熟宣,上书着她娟秀小楷。莲落自然顾不得瞧她写了些什么,奔跑过去欲请她回房。她倒也听话,莲落方搀了她的胳膊,她就自己动身,只是甫一站起,那身子便是一歪,无甚征兆的,倒了。
那纸上写着:春心莫共花事争,寸寸相思寸寸灰,此生,可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