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封妃大典还有二十余天。
皇后的懿旨下得仓促,两名良娣同时嫁入东宫也是朝制上的头一回,掖庭令既要准备宗祠祭礼,又要为大典筹备各种物什,往往一清早就浩浩荡荡来到东宫偏殿,询问紫菀喜欢的嫁衣式样,接着掉头便去宜春宫主持宫殿的修缮与整理,忙得几乎不可开交。
紫菀对于掖庭令的问题尽量配合,却并没有完全放在心上,因此还是和以往一样清闲,整日待在西暖阁内,或去廊下翻一小卷书,或者就干脆在床榻上躺着,愈发懒得不愿动弹。
杏儿近日身子变得很笨重,太医嘱咐她安心养胎,因此就不能时时过来探望紫菀,虽说如今紫菀与杏儿之间已经有了些微隔阂,即便是相聚在一处,也往往话不投机,但无论如何,倘若缺了一个能说话的伴儿,终归还是有些无趣。
约莫十几日之前,也就是紫菀刚刚跟着苏景宸回到上京的时候,彼时她心浮气躁,谁人都不想理会,连带着司以默也受她的无视,苏景宸得知了桃蕊和司以默的事,便自作主张,让他们去淮安住下来,司以默带着桃蕊在紫菀门前跪了整整一夜,第二日看房门依然紧闭,才叹息着背过身离去,紫菀在他们快要走出庭院时打开了房门,神情冷冰冰的,语气也没有多少温和的感觉。
“既然决定了以后的人生,至少要去跟茹月告知一下,她的前半生是为了你和我而活,余生却也是被你我所连累,如今我既活着回来了,你也找到了自己的去处,也该去探望一下她。好叫她放下心来,真正不再为世俗所累,潜心向佛。”
司以默攥着桃蕊的手忽然松了开来,一直以来木讷不已不通人情的护卫,堂堂八尺男儿,竟然在紫菀面前哭红了眼,像个孩子一样,露出委屈又不舍的神情来。
而素来清冷孤傲的桃蕊,竟也会因为司以默突然的哭泣,而变得紧张兮兮,手足无措。
这两个人,明明有着很大不同,一个是木头,一个是冰凌,紫菀原以为他们会永不相融,却不曾想,他们为了更加靠近彼此,竟然能够让对方都为自己改变,变得更加随和,以便于更加轻松地融合在一起。
这倒也是奇事一件。
紫菀看着眼前互相关怀互相取暖的两个人,心中柔和的涟漪也轻柔地漾开一层又一层,紧绷的脸色终于装不住阴沉,紫菀便显得和缓了些,从身后递出一沓纸卷来,对司以默道:“前些日子闲着无事可做,便抄了两卷般若华严经,你代我将这佛经交给茹月,就说我一切安好,叫她勿要担心。”
司以默还握着佛经愣在那里,一旁的桃蕊已经聪慧地点了点头,冰雪一般的面容露出些许暖意,唇角只上翘了一点点弧度,却是一个叫人捕捉不及的笑容。
谢谢你的成全。
桃蕊用她开合的唇形,向紫菀表达出自己的谢意。
紫菀没再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就转身回房,接着第二日就听说司以默带着桃蕊启程去淮安的消息,于是怔怔地坐了一整天,连一篇小游记也没看进去。
自从司以默、桃蕊走后,紫菀所居住的西暖阁就变得更为冷清了些,苏景宸总是很忙碌,且大典举行之前,太子也不能与良娣私会太多,置国家礼数于不顾。而紫菀又倦怠得很,甚少出门,也不曾见过东宫里的其他人。
因紫菀不习惯见太多陌生面孔,所以西暖阁里只得绣绣和晚晴两个丫鬟,除去掖庭令的人过来请教些问题,西暖阁里大多数时候都静得如同无人所居一样,每个人走路时都尽量放轻脚步,就连呼吸声也浅得几乎不可闻。
渐渐地,紫菀已经习惯了这种静谧的氛围,但不久后,西暖阁附近传来的轰鸣声却打破了这种氛围。
“姑娘,掖庭令还在布置宜春宫。”
晚晴出去了一趟,回来这样答复给紫菀。
皇后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将两名良娣都安排在宜春宫居住,那座宫殿虽足够大,但两名主位究竟该如何分配起居,这倒的确是个很为难掖庭令的问题,他们既要谨遵皇后懿旨,又要做到两条顾好,不得罪任何一名良娣,因此才下了大工夫在宜春宫的布置上。
紫菀点点头以示了解,遥遥地望一望宜春宫那边的大动静,觉得有些刺耳,终于对晚晴道:“这里这么吵闹,不如就出去走一走罢。”
跟着紫菀在西暖阁里待了近半月的小丫鬟晚晴一听见这话,就激动得涕泗横流,恨不得在原地转上三十个圈,一叠声地应着:“是!奴婢这就去跟绣绣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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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上次的假山与凉亭,虽然紫菀已经很勤勉地走了很远,但东宫的花园实在太大,小半圈还没转完,就已经让人累得气喘吁吁了,外间日头正毒辣,紫菀的薄汗已经浸湿了两条手帕,只怕再逛下去,脑子晕晕乎乎就要倒下去,因此绣绣才提议去上次的亭子里歇息歇息。
然而当三人刚到亭前,紫菀一抬头,瞥见亭子中已坐了人,不由得便停下了步子。
那是个锦衣云裳的美丽女子,看年龄不过十七八岁,面目却含着几许超出年龄的从容。
紫菀还怔怔地站在石阶下,亭中面容温和的女子已经叫住了她,为人看起来非常好相与,性子亦很亲和:“这位就是紫菀妹妹吧?”
紫菀抬头对上一双温润如水的眸子,她的嘴角噙着微微的笑容,朝着石阶下伸出素白玉手,柔声唤道:“过来坐坐。”
她不会猜不到,亭子里坐的是谁。
行止端庄,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不妥,云发高髻,面容并非绝美,看起来却让人有一种十分舒心的感觉。
她就是......
“民女慕紫菀,见过太子妃殿下。”
紫菀微微一躬身,礼数周全,却又不至于显得太过谦卑。
“我向来不拘泥于这些虚礼,日后若非大典,也不必常拜了,”太子妃摆一摆手,笑得很恬淡,招呼紫菀坐下来,又将石桌上一盘精致的点心推到紫菀面前,温和地说:“尝尝这蜜饯银杏。”
紫菀闻言,便拣起一颗放进嘴里,轻轻一咬,微微酸甜的味道漫溢出来,同时也有蜂蜜的香甜弥漫在口舌间。
“在东宫住的还习惯吗?”太子妃丝毫不骄矜,也不自恃身份,而是亲自提了壶给紫菀斟茶,一面倒着茶水一面关切地问,“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与我说,不必太拘束。”
“一切都很好,”紫菀轻轻点头,“太子妃殿下劳心了。”
姿态高华的女子但笑而不语,笑颜温柔,稍稍顿了一下才道:“下月的大典,紫菀妹妹筹备得如何了?”
紫菀愣了一下,搁下刚抵到嘴边的茶杯,想了一下,还会据实回答道:“......未曾筹备。”
太子妃抿唇,反过来安慰紫菀道:“其实也无需太多准备,到时候只要听着侍女的提示,一步步完成就好了。”
“不过......冯箬的事......”
紫菀望向面露难色的太子妃,眸中露出点疑虑来:“什么冯箬?”
太子妃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摇着头笑道:“没有什么,紫菀妹妹若是累了,就早些回去歇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