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南奚宫廷礼仪,凡五品以上皇子所纳姬妾,成亲第二日应去京大内给皇上皇后请安奉茶,可紫菀卯时醒来,身畔的床榻无一丝褶皱痕迹,桌案旁也不见了苏景宸身影。
一干宫女服侍着她穿戴整齐,洗漱完毕,正欲前往紫宸殿,却忽得皇后娘娘口谕,只道体恤慕良娣初入宫门,不谙礼数,各处亦多有不适,待以后适应了住在宫里的日子,再去请安不迟。
紫菀跪着叩谢了皇后圣恩,心里却是一凉,这道口谕表面上是关怀体恤,仔细一听,却是字字讽刺她不知礼数,像是惧怕她去请安似的。
这皇后,终是要与我过不去么?
紫菀微支下颚,陷入沉思,如今身在宫里,便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断不能再行事莽莽,否则只会落得个一子落错,满盘皆输的局面!
“绣绣,太子殿下是去上早朝了么?”
“回良娣,太子殿下于寅时三刻便已入宫去了。”
“唔,他去的这样早。”紫菀点了一点头,又吩咐晚晴道,“你去厨房备一碗安神的汤羹,等太子殿下回来就呈给他。”
“奴婢遵命。”
“等等,”晚晴正要出去,又被紫菀唤住,“不必说是我让备的,晚晴,你可明白?”
“奴婢知晓,会按良娣吩咐去做的。”
紫菀在楠木桌旁静坐了很久,一直等到晚晴离开,才站起身来,“绣绣,带我去太子妃殿下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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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宜秋宫门口,紫菀才稍稍愣住,因这一处宫殿比起宜春宫来,实在不像东宫主位所居,明明该是正宫,看来却比宜春宫还要稍小一些,外观也不如宜春宫那样富丽堂皇。
紫菀心下稍有疑惑,却也没有多加思考,只带着绣绣一齐跨过门槛,进了大殿去。
宜春宫正殿宽阔通畅,光线很足,整间大殿被阳光照得通透明亮,摆设虽也不甚奢华,却也不会太素,倒给人一种很是亲近平和的印象。
不愠不火,恰到好处,正是同太子妃的性子一致。
进得殿内,才发现除了坐在上首的太子妃,还有一人微斜身子靠在梨木椅上,慵懒的姿态中生生透出一股妩媚,峨眉柳腰,面若桃花,身上穿的衣裳竟是艳丽得晃人眼睛。
紫菀想起绣绣先前同她说过的话,如今太子东宫中有太子妃一人,良娣二人,良媛一人,承徽一人,统共五人,太子妃居正宫宜秋宫,她和冯良娣一同住在宜春宫里,和承徽则居于崇仁殿偏殿,另有一位安良媛居于内坊,其父为正二品都督检事,家中三代皆为朝中重臣,这安良媛虽不得宠,却仗着自己是太后的侄孙女,气焰一直嚣张得很。
这样看来,眼前的这位,想必就是安良媛了罢?
“妾见过太子妃殿下,”紫菀低头给太子妃请安,太子妃十分和气,忙在自己左手边赐了座,但紫菀却没有着急坐下去,而是朝着对面报以温和一笑,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然而侧倚着梨木椅的女子却丝毫不领情,略带嘲讽地哼了一声,懒懒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宜春宫的慕良娣,怎么,新婚燕尔,竟也舍得早早起身来给太子妃殿下请安?与你同住的冯良娣可就好好呆在屋里,未曾来这里一次呢。看来慕良娣倒是很敬重太子妃殿下呢。”
紫菀笑了笑,不去辨别她话语中的褒贬之义,只专心致志地品着茶,闻着沁人心脾的茉莉清香,露出一副十分陶醉的样子来。
安良媛见紫菀不搭理自己,便用眼角瞟着她,凉凉地道:“慕良娣的架子这样大,到底是仗着太子殿下宠爱,谁让良娣你有让殿下头一晚就宿在你那里的本事呢,唉,可惜了冯良娣,新婚之夜却独守空......”
“安良媛,有些话应该适可而止了。”
凌厉的眼风扫过来,太子妃面色一冷,原先的平和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然而安良媛只耸耸肩,一副无奈的样子摊手道:“太子妃殿下勿要动气啊,妾只是稍稍感叹一下,慕良娣才刚入宫,就已经得到太子殿下如此宠爱,比起咱们来说,可不是强多了?唉,就好像砌砖砌瓦一样,到底是后来者居上啊。”
她装模作样地叹一回气,又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眸望向紫菀,语气里带着戏谑:“对了,说到这里,才发现自己果真糊涂了,听说慕良娣虽是官宦人家的子女,却自幼丧母,及笄前后更是终日在山野之中度过,想必未曾被教导过什么诗书礼数,如今我却同良娣说什么后来居上,倒真是忘记了良娣的身份,也忘记了良娣几乎听不大懂这些话语呢。”
紫菀依旧未出声。
安良媛只以为紫菀是露了怯意,态度变得愈发嚣张起来,张口正欲说话,冷不丁却被太子妃训了一句:“安良媛近来也甚不懂规矩了,何时起正四品良媛可以对正三品良娣指名道姓地肆意批评了?近日本宫忙着筹备大典,却疏于对东宫的管教训诫,如今良媛表现得这般不成体统,可是要本宫差个尚礼女官给良媛教导教导尊卑有别之礼?”
太子妃声音不大,却甚是威严。
安良媛似是感受到了太子妃隐隐压抑着的怒气,终于收了玩笑的神色,跪下道:“臣妾失礼,还望太子妃殿下恕罪。”
太子妃只冷冷的看着她,并无言语。
紫菀忽然也跟着起身跪下,朗声道:“太子妃殿下宅心仁厚,就且宽恕了安良媛这次罢。太子殿下忙于公务,这些琐碎小事也不宜闹得太大,惹殿下心烦。”
她语气温和,还透着些许对苏景宸的关怀,太子妃略略一愣,许是没想到紫菀会为安良媛求情,不过很快便缓了脸色,朝着跪在地上的平声道:“如此便饶了你这一回,以后切记勿要再犯。”
“妾谨遵太子妃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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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菀与安良媛一同走出宜春宫,在落后她一个身位的距离站定,微微颔首,似是不经意的开口道:“我虽自幼丧母,后又与家人隐居山林之间,但看过的文史藏书说不定比良媛知晓的还要多上许多,据《史记汲郑列传》载,汲黯对武帝曰:‘陛下用群臣,如积薪耳,后来者居上。’这一句原是指汲黯为自己资历深厚却不受武帝宠信而抱怨,然而后来的演变之意,逐渐随着岁月变更而改变,到如今便是指江山代有才人出,夸赞后起之秀超过前辈…...”紫菀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抬眼看了看良媛,笑道:“良媛痴长我几岁,又比我先入东宫几年,便当得我一声‘姐姐’......不过姐姐今日说这话,莫不是称赞妹妹是后起之秀?啧啧…姐姐风韵不减当年,妹妹又如何比得过呢?”
“你…”她刚才被太子妃训斥,脸色本就苍白,这会儿已白得如同墙壁一般,脸颊却微微泛红,一副怒气极盛的样子,“你这分明是讽我老!”
紫菀微微摇头,掩口一笑:“妹妹可不曾说过这话,姐姐竟是要诬陷我不成?”
她本气得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却是高声笑了起来,“你既知积薪者后来居上,却也不曾想过愈是高处的薪柴愈是容易被人拾去烧火吧?良娣妹妹,你可知,高处不胜寒的道理?”
紫菀眨了眨眼:“愿闻其详。”
她却只是一声冷哼,一摔衣袖便扬长而去,紫菀立在宜春宫门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神色淡然,心中泠冷。
高处不胜寒么?
那倒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