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出来时,司以默已拿着大夫抓好的药在等着了,原本想要责怪她几句,见了杏儿模样,却有些不忍了,“你...你是做什么去了?脸色这样差?”
“不打紧,”杏儿捂着肚子虚弱一笑,“不知道怎么回事,闹肚子来着。”
“那便叫大夫再抓一副药来...”
“不必了,慕姐姐还等着呢,我们快些走罢。”
司以默还想说话,却被杏儿推着出了仁济堂大门。
抓药一趟来回,雨势已小了很多,等到他们回到函阳村,雨便渐渐停了,阮晨和紫菀一等人都在马车边守着了。
“慕姐姐!”杏儿有些惊讶的飞奔过去,“你怎么出来了?身子不好需要多休养,我已经把药抓来了!”
紫菀笑着还未回答,阮晨便抢先道:“你慕姐姐总觉着在学塾会打扰那些孩子们读书,看着雨快停了,就催着我们快些上路了。”
“那怎么行?”杏儿不满地嘟着嘴正要发表长篇大论,又被阮晨拦住,“紫菀需要静养,在学塾也休息不好,所以我们还是快些去芙城罢。”
杏儿终于妥协,所幸函阳村离芙城也不过只剩一个半时辰的车程了,路上泥泞虽还未干,马车轮子却还能动,一行人总算在日落时分赶到了安州芙城。
舟车劳顿,许多人都早早安顿下了,杏儿拿着蒲扇守在炉子前为紫菀熬药,扇着扇着便发起呆来,神情若有所思。
“像你这样熬下去,不久就只剩一堆药渣了。”
司以默捊开袍子下摆,蹲在地上接了杏儿的班,小心地查看火候,又掀开盖子看了看。
“自从潍城回来,你好像就有心事。”
司以默随意的话语吓得她一惊,杏儿连忙摇摇头,笑道:“哪会呢,我不过是在忧心慕姐姐的身子罢了。”
司以默叹一口气道:“我是在关心你。杏儿,我也有个妹妹,她若还活着,也该同你这般大了。你们小女儿家的心思,我从来都是不懂的,但只希望,你们都能过得开心,从前是...唉,如今我只希望你和小姐都能好好的。”
杏儿呆了一呆,最终还是歪着脖子,笑吟吟道:“是了,杏儿听哥哥的话!”
司以默坚硬且冰封了许久的心,顿时如冰雪消融,化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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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病去如抽丝,休整了好几日,紫菀却也好了许多了,恰巧这一日,听说正好赶上芙城三年一度的莲灯节,紫菀终究还是没能按捺住爱凑热闹的性子,同初阳一起央阮晨等人一同出去游玩。
初阳自不必说,倒是紫菀,这段日子跟在阮晨身边,总喜欢耍小孩子脾气,倒像是越活越年幼的样子,阮晨却也拿她没辙,众人稍一收拾,便一同上街去了。
芙城的莲灯节远近闻名,是地方特有的风俗节日,有着很久远的历史渊源。
当地流传着一个美丽的故事,说千万年前,天宫中有位仙女,是掌管荷花的花神,生得如同荷花一般脱俗惊艳,她巡视凡间,发现华夏神州只有芙城寸莲不生,为了让芙城也能拥有接天莲叶、菡萏生香的绝美风景,她便化了自己的修为,将灵力洒遍芙城内外,以自己仙人之躯永远委身于这一方小小的芙城,守护着芙城的红蕖年年开得好风光。
传说荷花花神来到芙城的日子正是立冬时分,而她完全将自己灵力血肉与芙城化为一体用了整整三年时间,因而每三年的立冬节气,芙城的人们都会举行盛大的祭祀祷告,以及各式各样的莲花花灯集会。
街上人潮拥挤,紫菀梳着应景的涵烟芙蓉髻,头上只一支珊瑚宝石簪光华流转,穿着绛紫色的烟罗缎裙,素雅洁净,正如袅袅亭亭一枝青莲。而阮晨仍着平日里一袭象牙白的月华锦衫,袖口有着银丝腾云祥纹滚边,他疏淡一笑,漫天烟火寂寂,身边火树银花,都比不上他星眸灿灿,九重风华。
街道两旁的铺子都展示着不同式样的莲花花灯,有含苞欲放的,花开极盛的,还有人用机关做的花灯,可以模仿莲花徐徐绽放的样子,煞是好看。
城中有一条水渠穿城而过,被称为“芙蕖”,刚好可以连接城外的苓湖,此时夜幕已然降临,许多人都在芙蕖中投放了一盏又一盏的莲灯,载满了女子对未来夫君的美好期盼,儿子希望母亲病愈的孝心,还有祈祷家人平安的心愿,向着芙蕖另一头悠悠晃去,既像银河中的星子,又像江流中的扁舟,是夜色中的明珠,一颗颗都承载着人们的美好与向往。
阮晨和紫菀并肩走着,像一对从画中走来的金童玉女,引起了不少行人驻足观看,渐渐地,有姑娘掏出随身携带的荷包,从中抓出一把风干了的莲子,轻笑着望阮晨身上丢去。
陈朗的模样还算俊俏,一路上也被许多干莲子砸中过,他往前走几步,舍身就义地挡住阮晨,立马经受了一波波疯狂的莲子攻击,他凑上前,好心解释道:“莲灯节还有一个风俗,便是芙城的女子看到中意的郎君便可以朝他抛莲子,等到莲子抛完,就可以把自己绣的荷包抛出去,如果男子接下了荷包,就说明彼此是两情相悦,那么不日便可以举行婚嫁了。”
“哦?”阮晨目不斜视,嘴角扬起一抹笑容,“陈朗,你觉得,被莲子砸中的感觉怎么样?”
陈朗心中欢天喜地,激越万千,却还是装作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叹气道:“当是时,其痛甚艰。”
阮晨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笑容逐渐明朗起来,他偏头看着假装一脸苦闷的陈朗,面上闪过一丝狐狸般狡猾的神色,“陈朗,你便代我继续痛苦下去罢——”
话音未落,他左手一勾,已然拉住左边一只柔荑,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拨开人群飞奔出去。
身边欢声笑语,花影幢幢,他拉着自己此生珍爱的女子,在潮水般的人群中肆意奔跑,周围的一切人事物仿佛都如流年般远逝而去,唯有他和她,在这广阔世间,汲着彼此的温暖与勇气,要一起去看那满湖菡萏,千盏莲灯,淡淡疏烟,层层光影。
待到出城,他终于放开她的手,笑意深深地转过头来。
“紫菀——”
一句深情呼唤就这样硬生生卡在喉咙里,阮晨面前,是一个青衫男子,正低着头绞衣角,羞答答又欲语还休的抬起头来,对着阮晨眨了下水汪汪的大眼睛,扭捏道:“公子,人家不叫紫菀,人家叫周佳佳,你可以叫我佳佳,也可以叫我佳儿。”
“我...不是...你...”运筹帷幄数十年的阮晨阮公子一时没能适应这等挑战极限的场面,一张俊脸由红变白,又变青变紫,最后黑成一片。
“公子不必多言,”周佳佳娇笑着伸出粉拳在他胸膛上软绵绵地锤了一下,“人家就住在芙城庆荣道五玉街承夜巷子第三十八号,你...你明天来提亲也可以。”
说完,掏出一方粉嫩的帕子捂着嘴偷笑一声,“哎呀,叫人家说出这种话,人家好羞啊。”
阮晨的脸色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精彩过,亏得他铲除过奸臣,平抑过物价,面见过天子,主持过救济,可是从来没有,面对过一个比陆二少女装时还要娇羞的...断袖...
周佳佳看着阮晨呆愣的样子,红着脸跺一跺脚,道:“那人家就先回家了,等你明天来娶亲哦。”
说罢,一阵熏得人两眼发黑的脂粉香气飘然远去,阮晨还在原地站着,许久没有找到自己还在人世的感觉。
“阮公子。”
熟悉的声音传来,阮晨飘忽的神思终于寻回了几分,他猝然转身,便见紫菀手握一盏赤红重瓣莲灯,站在暗淡夜色中,潋滟湖光旁,望着他盈盈浅笑。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佳人倚立花灯侧,素靥浅笑,从此只伴红烛高堂旁。
他朝她走去,挺拔似修竹,俊朗如天神,眉宇间的柔情比这碧波湖影还要潋滟荡漾,他注视她的眸光是万年酒酿,要将她醉在经年不换的醇香之中。
荧荧花灯映着她清秀柔和的面庞,他伸出手,抚上她染上云霞的面庞,他像一座倾倒的玉山徐徐俯身,缓缓低语:“良辰好景,有美在侧......”
他轻柔的吻落了下来,这一刹那,纵使初冬时节,身边苓湖仿若绽开千朵清雅,万张翡翠玉盘托着冰肌玉骨的荷花,离渚染污,花容熙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