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晨这一句话,就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即便再渺小,也拥有激起轩然大波的力量。
很快,议事厅里就如同炸开了锅,质疑声,叫骂声纷纷响起,人声鼎沸,几乎要将这议事厅的屋顶都掀下来。
耳边嗡嗡作响,局面一片混乱,余飒望了望群情激愤的众将士,又望了望气定神闲的阮晨,炯炯有神的星目中飞快地划过一道光,最终却抿了唇,没有说一句话。
最首先发出质疑的就是徐晋,他眉头紧皱,面色沉沉地道:“此法未免太过冒险,孤军深入,一旦被沂军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那么整支后军也将沦为沂国的战俘。”
紧接着又响起了刚才那个不满的声音,那是一个身材十分臃肿的将士,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酒槽鼻,不屑道:“你当你是什么人?不过就是个小小的监军,还敢跟我们要一支后军?丞相的嫡子身份尊贵,就可以掌握兵权吗?你们南奚的皇帝是怎么想到派你这种人过来的,就不怕把你们南奚的脸丢尽吗?”
这话说的实在过分,阮晨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淡然表情,但他身边的南奚将领已经怒不可遏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冲着那酒槽鼻吼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对我们阮大人无礼!若不是你们夏迩无用,还用得着打一个小小的沂国都把我们南奚的精兵请过来吗?!”
“你他娘的敢再说一遍?!”
酒槽鼻气得脸色胀红,卷起袖子就要冲过来,眼瞧着一场骂战将要升级,余飒才把自己的剑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搁,内力十足地喝一声:“够了!”
这时,场面才慢慢静下来,余飒冷冷地环顾一圈,众将士触到他严肃的目光都低下头去,不再言语,可见余飒在军中是十分有威慑力的。
他顿了一下,又沉声道:“所有人都出去,我来与阮监军细谈。”
没有一人反抗,都乖乖地出了议事厅的大门,然而那个叫做王毅和的小个子将士,在离开前却特意经过了阮晨,压低声音对他道:“阮大人,你什么时候去黑沙岭,能不能带上...”
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感受到余飒充满寒意的目光,王毅和身子一抖,便如同脚下抹油般溜了出去。
偌大的议事厅已经只剩余飒与阮晨二人,年轻的将军盯着眉目淡然的阮晨,神色认真地问道:“阮监事心中的确是这么想的?”
阮晨不动声色,好一会儿才道:“如今大战在即,我没有心思与统领开玩笑。”
余飒叹一口气,道:“如今夏迩三十万兵力与南奚二十万兵力是打散重新编制的,除去派遣到其他地方的十五万兵力,千丈原的三十五万兵力,可谓是主力军队了。若要按照阮监军所说,重新抽调一支后军,便也只能在这些主力军中编排。你要多少人?”
“五百足矣。”
那双深邃的眸中仿佛含有无限的自信,余飒看着阮晨成竹在胸的样子,头一次发自内心地,对这个南奚来的贵族公子有了些不一样的看法,他自小跟着父亲,击退了多次沂国的肆掠,因此,刚开始见到这个面如冠玉的儒雅公子,也是很不甘心接受他做自己的监军,然而如今,见他这种孤注一掷的决然,倒的确对他有了一丝佩服。
其实,埋伏山中原本就不应动用太多兵力,以免暴露目标、反被敌方吞噬,余飒只是没有想到,阮晨会有这样的胆识与勇气,坚定地说出自己的计划。五百人,几乎就是被他们丢弃的一支军队,如果埋伏成功、前后夹击,便会使沂军腹背受敌,然而一旦失败,于阮晨一方来说,便是全军覆没,而对于余飒这一方,就只是少了五百人,而已。
父亲曾教导过自己,排兵布阵,要深思熟虑,善于谋略,然而在具体应战时,却不能失去一腔孤勇的热情。
兵者,诡道也。孤军深入,抢占地利,以不可能攻可能,也算是一种出奇制胜的智慧。
余飒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他大笑着拍拍阮晨的肩,正想在告诫他几句话,却忽然听见叮的一声,阮晨也是怔了一下,却比余飒反应要快些,立马弯下腰去将东西捡起来。
这时余飒才看见刚才从阮晨怀里掉出来的东西,玉石中包裹着鲜血一样的凝脂之色,玉质极佳,沁色自然,正是来自西域雪原上的千年古玉,是数十年来唯一开采出来的一块血玉,更是他亲自拿去找衡寂大师开过光的那一块血玉!
余飒心中霎时有了千重疑虑,但他还没开口,就有人风风火火推开议事厅的大门,一面朝着里面走一面高声嚷嚷着:“四哥!四嫂寄信来了!”
那是个与余飒长得极为相似的男子,只是看面庞比余飒还要稚嫩一些,那人刚走进来,就看见阮晨手中握着的血玉,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道:“你是谁啊?你拿我四哥的血玉做什么?”
阮晨一脸愕然,一旁的余飒已经训斥道:“七郎,你在胡说什么?!还不快给阮监军道歉?!”
“什么阮监军,明明就是个偷东西的贼,还敢拿我四哥的东西,那血玉是四哥给夕陌的你知道吗?!快点还给我四哥!”
余飒皱着眉朝男子走了过去,正想好好训斥他一顿,却听见阮晨略带歉意地开口道:“余统领,我想你们可能是误会了,这块血玉的确不是我的东西,只是我在平都城郊外的草丛中捡到的,因为这玉太过名贵,我不敢随意托付他人,便一直随身带着,想要等南边的战事一了,再回平都城中寻失主,不想如今这样巧,既然是统领的东西,我便物归原主罢。”
说罢,便诚意十足地将血玉捧在手心中,递给了余飒。
余飒在拿血玉时,一旁的男子仍旧不满地哼了两声,压低声音埋怨道:“不过就是偷拿东西被人识破了,还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骗谁?!”
阮晨不以为意地一笑,便道:“后军的事,就交给统领了,我先去巡视一下三军,告辞。”
他彬彬有礼地一弯腰,接着便挺直了身躯,如芝兰玉树般走出了议事厅,厅外的小院一片寂静,只有陈朗抱着双臂倚在一棵桃树下闭目养神。
阮晨轻咳一声,陈朗眼睛一睁就凑了过来,嘿嘿一笑道:“少爷放心,事情都办妥了。”
“嗯,”阮晨点点头,望着那一株徐徐绽放的桃树,目光淡然如水,喃喃道,“边境的战火,应该不会蔓延到平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