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光景正好,林花未谢,新叶已生,只是衬着这山河乱世,再好的景色也失了色彩,叫人没有半分心思停下步子来观赏。
紫菀躺在榻上,面无血色地睁着眼睛,只瞧着帐顶不发一言,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最终还是被全部撤下,迎夏长吁短叹的陪着紫菀出神,过了好久才试探着说道:“奴婢记得慕姑娘从不是这样消沉的人。如今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也要劝您顾及好自己的身体。”
长睫浅浅颤动了一下,紫菀嘴角浮出一抹苦笑,是啊,她从前最讨厌旁人这样伤春悲秋,如今倒是自己哀怨了起来,她怨什么?
怨她和阮晨从此云里世间,相思两处闻吗?
还是怨苍天无心怜悯,致使山河破碎,还将这些儿女琐事一同搅了进来?
她为什么要怨,阮晨杀害了她的亲人,烧毁了慕府府邸,如今身死,自己难道不该雀跃一番吗?
往昔少不更事,不知何为喜欢,与阮晨纠缠了那么久,可是如今她已成长许多,难道还分不清仇恨与私心吗?
他一死,便也罢了,自己为何还要为了他伤心怅然地肝肠寸断?
婵玉和临王待她不薄,如今夏迩有难,她虽帮不上什么忙,却也不能这样袖手旁观。阮晨的死讯对于她来说,不过如同惊雷,叫她心悸几天,而余飒的离去,却是婵玉夕陌,乃至于整个夏迩一笔无法估量的损失啊。
自己这点痛苦,哪里比得上婵玉?而婵玉尚能支撑着处理政事与军务,她又哪来的理由躲在这里垂泪忧叹?
一路以来,她失去了那么多,她的亲人、视为姐妹的茹月,还那样傻,将一腔真挚与孤勇尽数捧给杀父仇人.......既然这些都没有令自己倒下,那么如今的自己就更不能被现状所击溃,迎夏说得对,慕紫菀不是一个消沉的人,整日以泪洗面不知所措的人,不是我慕紫菀!
“迎夏,”紫菀忽然翻身坐起,黯淡了许久的眸子才终于换发出了些光彩来,“热些饭菜来罢,我还要去公主府看夕陌。”
迎夏先是像没听明白似的瞪大了眼睛,接着反应过来,几乎要欢呼着跳起来,“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给慕姑娘准备饭菜!”
紫菀看着迎夏一溜烟跑出去的背影,苍白的脸颊上终于有了丝血色,她此时的目光就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一般的静沉,稳重间带着些暗暗生长的势头,如同新生的绿叶一般,虽然不起眼,却也绝不服输,含着一口气自顾自努力,固执的劲头没有人能抵挡的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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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夏迩国主宣布要御驾亲征之后,谏书如同雪花一般飞来,朝里好些上了年纪的文臣整日嚷嚷着要死谏,国主命人将勤政殿中的青铜大鼎挪到了殿外,大臣们哭哑了嗓子,也没见一人以头触柱。
君心已定,任何人都撼动不得,于是两日之内,国主便率十五万大军北上抗击南奚军队,同朝中几位有威望的老将军一同,往楚陵江上交界处赶去。
国主御驾亲征,士气大增,百姓夹道欢送,凯旋之声响彻云霄。
然而就在举国沸腾的这一日,在平都城外,一座低矮山丘之中,却有几人作山中猎户装扮,手握长刀,围守着一处木屋,寡言少语,眼神迫人。
陈设简陋的木屋中弥漫着浓浓药草香气,有人拿着药碗,伺候卧躺在木床上的人用药,那人脸颊消瘦了不少,使得从前的丰神不再,更加明显的五官却更添了几分硬性的俊朗,一看便知是军队的风沙历练得来。
他气色虽不大好,眼神中却不减丝毫慑人气魄,光彩依然,甫一开口,纵使声色低哑,却清晰可闻:“这一番曲折计谋,倒是难为你们与我配合了。”
“还说,”木床边的小厮将药碗重重一搁,语气里全是不满,“您不顾自己性命,倒还记得拉旁人做垫背的,这样折腾下来,您是乐意在鬼门关走一遭,旁人可就触大霉头了,死千次万次也不够的。”
男子轻笑一声,安慰似的说:“我先前就说过,我会有分寸,你看我如今不是正好好的在这里吗?”
陈朗哼了一声,怨道:“好好的、好好的,那把剑若再刺偏一毫,您可就不只好好的了!”
“陈朗,你也别再怨少爷了,若不是少爷设下这一局,怎能除掉余飒这一员猛将,至于南夏开战,南奚占据上风,也都是少爷的功劳......”
“是是是,少爷舍身为国,抛头颅洒热血,就我一人婆婆妈妈,自私妄为!”陈朗站起身就走,步伐迈得极快,原本那个数落他的男子也跟着追了几步,却被人叫住。
“万桥,你让他独自一人清静清静罢,我此招甚险,他怨怪也是应该的。”
万桥垂着头,应了声:“是。”
男子抬头望着木屋外稀疏的林木,以及暮色笼罩的远山,原本舒展的眉却渐次聚拢,神色间略有担忧。
“我原也以为夏迩国主会命太子或是临王领军出战,却不想是他御驾亲征,此一变故,虽谈不上未作部署,措手不及,到底却叫人惊异,夏侯郅沉迷音律多年,也不知是否为韬光养晦厉兵秣马,终究不能掉以轻心。”
万桥神色变得凝重了些,点了点头,道:“那此番少爷打算...?”
男子眉眼清俊,一字一句却如同铁血金戈,叫人心生寒意。
“射人先射马。”
万桥会意,对上他布满杀气的双眸,沉声接道:“擒贼先擒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