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姑娘,东西都收拾好了,快上马车罢。”
“上马车?去哪里?”紫菀望着迎夏,喃喃地问道,她眼神空濛,轻飘飘地好似根本没有落在迎夏身上一般。
“自然是同夫人们一道,先去城西蒲巷等着,程大人会在天亮时分在城门接应,带着王府众人去东玖山避难......”
迎夏话音未落,紫菀就出声打断了她,声音淡淡地好似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国难当头,自然避无可避。”
话毕,她便不再理会一脸愕然的迎夏,径自走向王府门口,那扇黄铜大门原本气势恢宏,如今人心惶惶,管家疏于打理,倒像是落了好几层灰,显得黯淡无光,一如每个人的心情一样晦暗不明。
原本用来出游的华丽黄盖马车,如今都被用作货运的车子,载满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箱箧,居住在素荷居的各位夫人们也好似失去了往昔的动人风采,一个个脸颊上都是珠泪点点,清澈的瞳仁中还看得见那些难以掩盖的恐惧与担忧。
小岚抱着朝颜,由箐箐扶着坐在另一架稍小的马车内,望向紫菀的眼神也是满满的不安,她伸出手来,想要拉住紫菀,却意外地被紫菀避了开来。
“你......?”
小岚皱眉,刚要开口,却被紫菀抢先道:“你带着朝颜,多有不便,一路上要多保重。”
一旁的箐箐还没来得及收起眼中的错愕与惊诧,就听紫菀道:“我虽是南奚人,却多亏了婵玉和临王才苟活到如今,现下他们还未回来,我若就这么走了,总觉着不太道义,不论是帮忙,还是添麻烦,我都想留在这里,陪着他们一起。”
紫菀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垂下头,很突兀地笑了一声,接着才缓缓道:“就此别过,愿你们一切平安。”
话音未落,紫菀示意车夫驾车先走,马车轮子开始骨碌碌转动起来,小岚看着立在原地无动于衷的紫菀,急得说不出话来,然而她却只是站在那里,温文地笑着朝她们招手,好似只是送出门远游的人一般惬然。
箐箐眼眶红红的,隔了好久才扒着窗子探出头来,对着紫菀大喊道:
“王爷待你素来不同,你若知晓他的心意,就不要辜负他!他、他为你做过很多事情,你可能都没在意过,但是...如果你们都能平安,就一定要记着,不要让王爷伤心!他那样好的人,你若让他难过,我也会讨厌你!”
这样长的一段话,也不知紫菀听见了几句,然而箐箐喊完什么都不管,放开手就缩回马车里去了。
紫菀面上笑意淡淡,手却渐渐收了回来,箐箐说的话,她怎么可能听不见,就算箐箐不说,她也知道所有的一切。
那夜映月楼中,皎洁月光下,临王曾对她表明心迹,却被她装傻逃了过去。
后来每次的关怀,那几句话语中包含着的浓浓情意,她又怎会没有丝毫察觉?
包括后来在幽兰苑中远远观望的颀长身影,那个衣襟都被露水湿透,却舍不得挪动一步的犯傻王爷,都映在她烛火摇曳的窗上,落在她深深的眸中。
情谊之深,无以为报,但求不弃不离,并肩陪伴则矣。
念...曦。
你要我们离开王府离开平都,都只是为了我们的平安,可是要我抛下你独自面对那些风风雨雨,抱歉,我难以做到。
无论如何,我愿陪着你一起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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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都城墙高约三丈,皆由砖石砌造,自夏迩开国以来历经了三百年风雨,仍然屹立不倒,坚固如斯。
然而如今,夏迩的初夏还没有到来,这座高高的城墙,已然有了将要倾塌的趋势。
距城门不到三十里,便是南奚军队所驻扎的军营,五日前,一支经过伪装的南奚精兵莫名从城外西丘杀来,几次攻上城门,幸好城内还有一位老将军坐阵,帮着临王击退了好几波攻击,然而几番交锋过后,平都城的守卫已经伤亡过半。
天边曙光乍现,映着远处沉寂的军营,也映着血迹斑驳的城墙,临王在城楼上眺望了一会儿,又去城中看了看几个受了重伤的守军,宫中的太医都被临时拉来做军医,给那些躺在草席上奄奄一息的士兵们治伤,有的失去了双臂,有的在击退云梯上的南奚士兵时,被尖刀刺中了双眼,从此再也看不见夏迩山河,还有的,当胸被长枪刺穿,僵硬的身子裹在薄薄一层芦苇中,没有任何亲友来收敛。
有一个皮肤黝黑,看年纪不过十四岁的小小士兵正在帮太医递银针,看见临王便笑着叫了一声:“王爷!”
他的眼神那样明亮,笑容也那般轻快,好像他的右腿依然健在,好像他的亲人都还好好地活在这人世间一样,又好像,夏迩根本没有面临都城被围的困境,仍还是那个笙歌摇曳的温柔水乡一般。
“王爷,南奚夷子到现在还没打来,该不是要退兵了罢?”
少年笑容轻扬,目光中含着殷切的渴望与欢快,“夷子若是就此滚回南奚去,倒省了咱们一番力气,只要余清将军还在与那劳什子三皇子缠斗,咱们夏迩就铁定有反击的机会了!”
他顿了顿,大大的眸子望向临王,问道:“王爷,您说是不是?”
临王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孩子急切想要得到承诺的眼神,他该怎么说?平都被围困,与外界断绝了消息,他甚至不知道余清如今是死是活;十二州府投降的投降、叛变的叛变,夏迩国土已经四分五裂,如何才能赢得反击的机会?
父王生死未卜,边关的粮草也断了,太子卷了东宫里最值钱的卷轴,领着他的妃妾从宫中的密道逃出了城去,别的兄弟姐妹也都在自己富贵的王府公主府中闭门不出,对守军的伤亡、百姓的安危视而不见,平都已经变成了一座孤城,只剩他和婵玉苦苦支撑着,要如何躲过劫难,苟延残喘?
幸好,小岚已经带着朝颜夕陌,随落玉她们一道出了城,程述是安稳可靠的人,一定会守护好她们的安危。
幸好,小紫菀也随她们离开了这摇摇欲坠的平都城......
只要她平安了,就好。
剩下的风霜刀剑,就全部由他来承受罢。
临王想到这里,嘴角慢慢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他朝着那个小小的士兵一点头,很坚定地说道:“你放心,夏迩一定不会有事,南奚夷子就要撤军了!”
来不及听少年士兵的欢呼声,临王已经快步走出了这临时搭建的医帐内,这医帐是挨着城门的,所以甫一出帐门,他便踏上了石阶,想要往城垛上走去。
只是,还没有迈出一步,他便听见身后得得马蹄声,心中就像是被什么抓挠了一下,有一刹那的收缩,让他陡然生出些恍若隔世的恍惚。
“夏侯...念曦!”
有些犹豫,却又如此笃定的呼唤;有担忧,却又如此欣喜的呼唤,声线是少女独有的清亮高昂,只这一声,就已在他心中激起千层浪。
“不论夏迩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