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上眼睛,内心竟然没有一丝害怕。只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孩子,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来到这个世界。突然,一阵剧痛袭来,我咬紧牙关,死死地抓住手术床,一声未吭。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终于传来婴儿清脆的哭声,那是我从小到大听到的最美的天籁。医生轻轻说了句:“恭喜,你得了一个儿子。”像琴弦一样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幸福在脸上开着花,身体却变得绵软无力,我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躺在手术床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刘伟在大海边高兴地抱起我,开心地大声喊着:“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海天一色,处处旋转着我们的欢声笑语……
朋友们听说我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做了手术,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我也不解地问母亲:“妈,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曾经我是那样怕疼的一个人,怎么现在突然就脱胎换骨了呢?”
母亲帮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目光里满是疼惜:“孩子,上帝造人的时候,在每个女人的身上都放置了一个勇敢的密码。无论多么胆小的女人,只要她做了母亲,这个密码就会被解开。因为有爱,所以无畏。母爱会全面提升一个女人的生命,让她忘记自我,忘记生命里所有的恐惧。”
时间凝在那一刻,倏然间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的那句话:等你做了母亲就明白了。双眸顷刻湿润。我吻着儿子粉嫩的小脸,大朵大朵的爱在心里柔软地绽放。
因为有爱,所以无畏
这就是母亲。她细致入微的爱,如同空气,每时每刻都渗入到我的生命里。
近来工作忙,不能回老家给母亲过生日,晚上打电话回去时,是父亲接的。闲聊几句后,问他母亲在做什么。
父亲说:“看电视呢。近来你妈迷上韩剧了,每天早早吃过饭,坐在沙发上从头看到尾,一集都不落下。有时还跟着女主角哭得稀里哗啦,连邻居刘大妈找她打腰鼓都不去了。”
这就奇怪了,以前母亲总说韩剧尽是些情呀爱啊的,难看得像又臭又长的裹脚布,现在她怎么了?难道年纪越大越赶时髦了?
母亲接过话筒时,我原想打趣她一番,却听到她在电话里幽幽地说:“妮儿,这个电视剧里的女主角长得太像你了,妈天天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样亲呢。”眼睛马上潮湿了。所有的话,顿时哽在喉头,一句都说不出来。
大学毕业后,我应聘到离家数百里的北京工作。结了婚,更是忙完工作忙孩子,常常一年都回不了一次家。如今,十年过去了,我常做的,不过是偶尔给母亲打个电话,或者寄一些钱给她。母亲常说,我和你爸都挺好的,工作忙就别回来看我们了。于是,我一直心安理得地在北京忙碌着……
以前我一直认为,现在通讯如此方便,彼此思念时打个电话就行了,没有必要非得辛辛苦苦地去挤火车。然而现在我才明白,对母亲而言,打电话不过是隔靴搔痒,内心深处,她多想让我陪她吃顿饭,跟她面对面地聊聊天啊!
只是,母亲从来不说。电话里,她始终都是那一句:我和你爸挺好的,工作忙就别回来看我们了。
这就是母亲。她细致入微的爱,如同空气,每时每刻都渗入到我的生命里。
还有一件事我弄不明白,每次给母亲打电话时,只要她觉得把事情说清楚了,马上就会来一句“挂了吧”。往往是,我的话只说了一半,电话那端已传来了忙音。我很好奇,她的动作怎么会那么快呢?即使挂断电话,也得把话筒放到话机上吧。我问父亲是怎么回事。父亲说:“她接你电话时,总是眼睛瞄着来电显示上的通话时间,一只手拿着话筒,另一只手在挂断键的旁边预备着。其实,她在说‘挂了吧’的同时,指头已经按了挂断键了。”
我提醒母亲以后不要再打断我说话。母亲说:“咱俩通话可是长途,话费贵着呢。”
我故意逗她:“谁打电话谁掏钱,花的是我的钱,你急什么呀!”
母亲望着我,目光满是疼惜:“傻丫头,谁的钱不一样啊!你在外面挣钱不容易,各方面还是要省着花。”
我想告诉她,平时我很喜欢跟同学煲电话粥,如今,我的生活早就不差那几十元钱的电话费了。但是我什么都没说。我想,有时沉默也是对母爱的尊重吧。
很快,一年一度的母亲节到了。这次我请了假,买了康乃馨,一家三口直接回了老家。母亲看到我们,高兴得热泪盈眶,整个下午一直在厨房忙个不停,做了一大桌子的菜给我们吃。
晚饭后,我陪母亲坐在院子里的杏树下聊天,发现墙角的雨布下苫着一个长长的东西。
我问母亲那是什么,她淡淡地说:“是我们老两口的棺木。”
“妈,爸和你都好好的,干吗买这个?”我疑惑地问,一颗心五味杂陈。
“妮儿,前段日子,我把寿衣也置办妥当了。我和你爸都六十多岁了,又有高血压和心脏病,说不定哪天就过去了。你一个女孩子,人在外地,工作又忙,哪有精力弄这些。妈都预备上,到时,你就省事了。”
我别过脸,假装望向别处,泪水早已迷蒙了双眼。这时,听到母亲又说:“但愿我们俩别走在冬天,塞北的冬天太冷了,冰天雪地的,让我女儿多遭罪啊!”
心被铰成一片一片的,眼泪不争气地狂奔出来……
哎,这就是母亲啊!
从最美的世界路过
在母亲眼里,人世间最美的舞蹈是劳动。最美的风景则是那片她日日耕种的土地。
母亲没什么文化,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外婆一共生了三个孩子,母亲最小,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母亲不是一天书都没读过,而是上三年级时,为了省出钱给大哥娶媳妇,也为了帮家里干农活,才被迫放下了喜爱的书本。
母亲的勤劳自小就被村人传为佳话。做饭、洗衣、砍柴、拔猪草、拌鸡食、拾粪、拣煤、缝制家人过冬的棉衣棉被,以及地里的春种秋收,凡此种种,样样被她打理得妥帖利落。
母亲年轻时长得很水灵,人又能干,同村的小伙子都视娶到她为荣耀。到了婚嫁的年龄,母亲在众多追求者中选择了父亲。父亲虽家贫如洗,却长相俊朗,性格亦和善温良。母亲对外婆说:“他是好人,又舍得吃苦,可以托付一生。”
婚后,我和弟弟相继出生。母亲对父亲说:“不论生活多难,都要供两个孩子读书。”说这话时,她的目光望着天边,眼里盛着无法掩藏的遗憾。
她想起,在她12岁那年的一天,她和父母在烈日下插禾。一个来串亲戚的姐姐问她:“妹妹,你最喜欢什么?”她羞涩地低着头,用手中的木棍在水里一下下地画圈。许久,才小声地答:“读书。”
我上初中时,弟弟读小学四年级。上学需要的花费越发的多了。为了增加收入,身怀木工手艺的父亲决定去城里打工。从此,父亲常年在外做活,只在冬季不能施工时才回来。
原来两个人干的活,全部落到了母亲一个人的肩头。母亲每天晨昏暮黑地忙个不停,极少有闲下来的时候。田地里,灶台边,家里的各个角落,处处是她劳作的身影,甚至在我和弟弟已熟睡的深夜,母亲亦领了毛衣活织到很晚。
面对生活的琐碎以及看不到头的劳累,母亲从无怨言。她甚至是快乐的,满脸漾着对家人的爱及无限甘愿。我常问:“妈,您累了吧?”母亲总会向后拢一下滑落的头发,再用袖子抹一把额上的汗,笑容可掬地说:“妈不累,娃读书才累呢。”
看到母亲日增的白发,渐佝的腰身和越发粗糙的双手,我的心一下下痛着,发誓长大后一定好好孝顺母亲,让她安心地坐在家里,过衣食无忧的生活。
我上高三时,父亲在施工时从三楼的脚手架上不慎摔下来,没来得及手术便离开了人世。母亲为了不影响我学习,悄悄把父亲的骨灰寄存到亲戚家,直到高考结束才正式为父亲举行安葬仪式。
那日,整个天空都是郁郁的,似随时会落下泪来。母亲站在父亲的遗像前,久久不语。亲戚劝她说:“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好受些。”
母亲却对父亲说:“老头子,我知道,你只是出去打工了,你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和孩子们。”接着又拉起跪在地上的我和弟弟,“孩子们,都别哭了。你爸在远方,只希望看到我们快乐地活着。”
我们母子三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身后,父亲在木质相框里,正慈爱地望着我们。
如今,我和弟弟大学毕业后都在离家百里的城里定了居。我多次要母亲搬来同住,她一直没有同意。她说自己习惯了村里的生活,城里的一切她无法适应。
每年秋收过后,母亲都会亲自给我和弟弟送来新鲜的水果及蔬菜,直到70岁高龄,依然如此。我担心她的身体,告诉她城里什么都不缺,叫她以后不要送了。她说:“市场买来的,哪有妈种的好吃呢?妈种的是绿色食品呢。”
母亲一直种着地,多年来从未间断。即使那年她的腿摔得骨折了,亦不曾让她的地荒掉半分。
眼看着母亲日渐衰老下去,我和妻商量着,今年定要把母亲接到城里,让她的晚年可以多些享受,少些劳累。
我瞒着母亲,把家里的地悄悄租给了别人,然后妻开车去接母亲,谎称我病了,请她来照顾几天。母亲到家后,看我身体一切正常,住了一天便急着要回去。她说地里的草该锄了,耽搁不得,任凭我们怎么劝说都不行。情急之下,我把地已租出去的事告诉了她。
我突然看到,母亲的脸顿时变得煞白,她瘦小的身子颓然落到了沙发里,长时间地沉默着。家里静得只剩下钟表的滴答声,似母亲心里发出的叹息。
妻给妈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说:“妈,我们只是怕您太劳累。”
母亲抬起眼,一行浊泪缓缓淌了下来,“娃,妈知道你们孝顺,只是你们不知道,这么多年,那几亩地对我来说就像你的父亲,我已经习惯了跟它天天在一起。只有站在地里,闻着庄稼的气味,我才会心安,才会快乐,才会感到活着的意义。”
我把即将涌出的泪咽了回去,说:“妈,我马上给您把咱的地要回来。不过,您要答应我在城里再住几天,我要带您好好玩玩。”
母亲开心地笑了,掬起的皱纹能放得下一支笔,“最多两天啊,再久的话我的庄稼等不起。”
第二天,母亲执意要回乡下去。母亲走时告诉我,在她眼里,人世间最美的舞蹈是劳动,最美的风景,仍是那片她日日耕种的土地。
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母亲的一生,像极了她乘坐的这趟列车。我在哪里,她行驶的方向就在哪里。我居住在哪个城市,哪里就是她生命的终点站。
接到电话,我放下手头的一切,一路心急火燎地赶到了石家庄。
除了母亲,眼前的一切都如此陌生。
母亲又何尝不是这种感觉呢?如果没有这次意外,我想她一辈子都不会与这个城市发生任何交集。
只是,现在她却虚弱地躺在异乡的病床上,看上去那么孤独,那么疲惫。花白的头发散乱地堆在枕头上,瘦小的身体套着肥大的病号服,如同一片月牙儿,薄薄的,弯弯的,仿佛风一吹,就轻轻飘走了。
给母亲擦身时,看到她的胳膊上,手背上散落着很多老年斑。我想,这些斑点不可能是一下子长出来的吧?那为什么以前我却从来没有发现呢?
扪心自问,我有多久没有好好端详过这个世间最疼我的人了?她的头发是什么时候白的?她额头的皱纹是什么时候添上去的?她一向挺拔的腰身,又是什么时候弓成一只虾的?
可悲的是,这些问题我竟一个都答不上来。
是啊,参加工作后,我一直很忙。每天像一只陀螺,在距离母亲上千公里的广州马不停蹄地旋转。我忙着升职,忙着应酬,忙着讨自己爱慕的女孩子喜欢……很多时候,我几乎想不起塞外的故乡,也忽略了望穿秋水盼儿归的母亲。
还记得,小时候我常坐在母亲的膝盖上,嗅着她特有的体香陶醉地说:“妈妈,这个世界上,我最爱你了。”是啊!我爱母亲,我怎能不爱自己的母亲呢?但是,爱是需要付出的。可是这些年,我为母亲做的又实在太少。她生病的时候,我在哪里?她在地里劳作的时候,我在哪里?她想我的时候,我又在哪里?我在过很多地方,唯独不在她的身旁。我与这个人聊天,跟那个人聚会,唯独很少陪伴我的母亲。
母亲老了,她老得很突然,仿佛时光变了个魔术,她的容颜就改变了。这又像是我的成长,牙牙学语、蹒跚学步这些点点滴滴的细节我几乎全忘了,仿佛也是被岁月施了个魔法,就成了高高大大的小伙子。
但,母亲却记得。不仅记得,还经常不厌其烦地念叨儿子成长道路上的每一次摔跤,每一次生病,每一次欢笑,每一次哭泣……所以,即使相隔千里,在我以各种理由忙得没时间回去看她的时候,她每年都要拖着多病的身体,不顾长途劳顿来广州看我。她说,地里农活不忙时,妈闲得发慌,看到你好好的,心里就踏实了。
为了方便,更是为了便宜,母亲坐的是包头到广州的直达车。一般是凌晨两点上车,历时34个小时,才能到达广州。这趟车的硬座票很难买,几乎坐十次八次都没有座。但是,硬卧母亲是绝对不会买的。她常说,多出一倍的钱,能买多少斤菜啊!好在母亲有自己的办法。她带了特制的小马扎,摇摇晃晃地坐在两节车厢的衔接处……
母亲来看我时,总会给我带一些好吃的。知道我爱吃家里腌的咸菜,每次都会带一些过来。我常劝她,广州什么都能买到,咸菜沉甸甸的,以后别再拿了。她却说,超市里卖的都是添加了色素和防腐剂的,对身体不好。有时看到她背着大包小包,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口,我也心疼得跟她保证:“妈,以后你别跑了,抽空我一定回老家去看你!”
可是这样的承诺,很快就被快节奏的生活淹没了。往往是还没等到我回去,母亲已经坐着火车又过来了……
渐渐地,母亲来看我似乎已成了习惯,而我,也慢慢习惯了这种习惯。
凡事就怕习惯。习惯容易麻木。很多意外,就是在麻木的情况下发生的。
最心痛的是,母亲发病时本是给我打过电话的。但由于我正在会见一个重要客户,心里又想当然地认为母亲要说的不过是重复了千百遍的唠叨,于是没等她把话说完,我就匆匆挂断了。
直到手机铃声再次急促地响起来……然而,屏幕虽然显示的是母亲的号码,我听到的,却不是母亲的声音。对方告诉我,母亲在火车上突发脑淤血,列车员打了120,已经被送到石家庄急救中心了……
我急匆匆赶过来时,母亲已经陷入了昏迷。她躺在病床上,神情痛苦,面容疲惫。我握着她粗糙的手,眼泪一下就淌出来了。
我想,当母亲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拨通我的电话时,她的心是寄予了全部希望的吧?然而我却只匆匆说了句:“妈,我正忙着,回头再说!”就冷冷地把她打发了!
难道,所谓的客户比我唯一的母亲还重要吗?
母亲的一生,像极了她乘坐的这趟列车。我在哪里,她行驶的方向就在哪里。我居住在哪个城市,哪里就是她生命的终点站。
可是,这些年,母亲在我的生命里又占了多重的分量呢?
明天母亲就要做手术了。医生说由于出血面积较大,手术成功率只有50%。此时此刻,我只能一遍又一遍祈祷,祈祷上天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再听听母亲的唠叨,再看看母亲的笑脸,让我还能幸运地坐上回家的火车。那时的家里,母亲已做好一桌子饭菜,在门口等着我……
有一种爱叫放手
母爱不一定非要拥有,它还有另一种表达方式。有点酸,有点甜,像山楂果的味道。
弦月的影,在夜空中寂静。她满目忧伤地望着天花板,一颗心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