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始哼哼唧唧地向谢云诉苦,“陈九一他待我一点都不好。他入洞房那天就跟我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架,而且是我惨败,惨败的代价就是挨顿打。他简直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我这样说,纯粹是为了拉近我与她的距离。我觉得,同为柳树或同为杨树,就常常站在一起生长,而二师叔尊有一次得到人间的一本书,上而写着的什么经济规律,劣币逐良币,讲的也是这个道理。照我的理解来看,那就是同类的才便于亲近,最基本的,就是生活习惯什么的相同。而若我与她都是徒有其名的弃妇,情感交流上,会不会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她不动声色,似乎并不为这句所动,这也在意料之中。她又不是大师兄,那么好骗。我有点后悔,刚刚为什么没有说,他要杀我,这样才有更多被同情的可能。抚弄釉杯时,抬头正对上她的目光,似暗夜中,一簇发光花盏,漫不经心间明耀于世。有点刺眼。但很快零落。就像秋天来了,疯狂离树的落叶。
她笑了,却第一次露出虚弱神色。似乎只在这个莞尔之间,已经换过了极度伤心的心思。难道是我的说辞触动了她,她要是那样多愁善感,也不大可能去杀人了。
我很困惑。凡人是如此的奇特,让半仙都琢磨不清。
她如力气全失般地在,这个分水岭中抬起头来,有浅淡泪痕迫在眉睫之上。只是看着我,眼神好似渐渐收集起尘世中的光泽,然后,等那种光泽足够充盈时,又开始像是疯了一样的只是摇头。面上没有一点表情。凡人多思,从来没有人能不附坠上一点情绪地活在人间。可是,谢云此时的模样,就是不衬一丝表情。佛如身与心一刀两断后断然离去。
我不明白,她那个陀螺一样不断在摇的头,是要向我真实表达什么意思。
难道,她看破了,那是我的谎言,觉得,我不可以用来与她一起狼狈为奸,现在就要反悔。但,这也不值得如此悲痛欲绝吧。
我张了张口,终于还是没能问出什么来。她若是不想说,我问也没有用。
更让人惶然不知所措的是,她竟然又笑了,低下头来,自顾自地抚弄起自己的青丝。说出的话来,却是语声凄绝,本来我从不知道这种凄绝的语调是什么,但是之前,她与我说过几句话,我一直记得很清楚,她情绪走向时用的各种声调,自然也就能判断得出,这一种音调就是传说中的凄绝。
“他爱你。”她蓦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我觉得,她句中的“你”字指代得不太明确。
目光掠过她的表情,觉得那是天寒地坼气候里,人冻得发慌时的专用表情,她好像很神奇地在这百花盛开的季节里,冻得不清。
接下来,她的眉眼在回风流雪里闪转腾挪几遭,也没能去掉悲痛。那是找到又一个生死对手的沉痛模样,“我没想到,他会那么快爱上一个人,还是你这样一个并不出色的小姑娘。”
我虽然不喜欢她,但是一直想和她说清,在她的世界里,我就只是一个女配,我不是来谈恋爱,而是来搞石头。况且,我一直都在疑惑,什么是爱?怎样才是相爱?秉承着,我没有读过剑谱,不懂剑谱,也不会使剑的为半仙经验,我觉得一个不懂爱,不会爱的半仙,根本也谈不了恋爱。但是,将这些天机,告诉一个别有用心的恶毒女子,尽管我涉世不深,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弄不好,还会演化成什么我根本想像不到的旷世劫难。所以,心中冲涌几次,还是囫囵吞下这个冲动。
只是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而这个不明所以的含金量是很足的。但是,它无处安放也是真的。
不被人相信的感觉很是苦恼。
但此时,我也并不是汲汲于她的理解,只是想到了,可以以此为拖延,所以,假装要向她走近,其实只是迈出一步,这也就是先置个诚意出来。眼中再聚出一些诚意,当然,这个诚意着实更加虚无。胸中遍寻可以参考的东西,想来想去,就只好模拟出自己想要吃肉时的神情,大抵是有楚楚可信有诚意在的一个笑意。
我的明眸落入她眼中,炫亮异常,“夫人对我诸多的错读,但这也并不是无解。只是今天,今天不行。”
我这边话未说完,已经被她凌声续下,“今天确实不行。”
看来,这个日子里大家都很忙。
关键是今天陈九一太闲。好像赶考、状元之说,都只是闲时消遣,而今,他陡然出现在莲塘之上,叫人无论如何不知,他是怎样将书读到了水中去的。
更加让人难以信服的是,他在水中大呼小唤的,喊的是与救命差不多的,“他不会水,更加不会划船。”
我坐在岸上,看大夫人如何从容若定,指挥大家将陈九一救了出来。很有乃母之风。说起来,大夫人对他真是不错,除了无意之中给了他一刀之外,简直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一只小鸟,从树上落到地下,轻无声息的这一个凝视里,陈九一打了二个喷嚏。看来,找夫君真是麻烦。大夫人那么独立,若是自己生活,一定是井然有序。而现在,嫁给这个小男人,就只有一团糟。结果,找郎中开药方,又熬药,闹得大家吃饭很晚。
我叹了一口气,觉得大夫人的执着,是个错误。就错在无用的坚持。
用过晚饭,我本是独个倚在床头的,先时胸中烦绪如麻,团团纠葛,谁知,竟不知不觉睡着了。再睁开眼时,四周一片黑暗,适应了一会儿,本该一一入眼的屏风,檀木圆桌通通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缺德的九公子就立在我面前。
有一点,我不能明白。
他是闭着眼睛的。而且还是呈现一种动态,正在一点一点向我靠近。我很奇怪他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