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悲春伤秋。
此中原有个内情,天虞山乃是个无底山,我们这个庙更是个无底庙,来访者,都要系仙带。倒是不知道,这位侧轼是在我哪位师兄那儿,遭了算计,不出十个数之内,他必掉下天虞山。
我托腮冥想,从这个方向,他必要坠入不月潭,好好潜一回泳。只是那厢潭水,凉得拔人,不禁好心劝他喝一回茶。他却是个急性子,又要与我说话,我又劝他,务必再喝一口茶。他脸上的情况却有些唏嘘,说,“这个茶热。”
我瞧他愣得无辜,便又叹一口气,仍劝他吃茶。他不明所以,又不愿失了礼数,于是饮一口烫茶,给烫得呲牙咧嘴。
抬眼向我看来时,却发现我喝得清凉神爽的模样,藏也藏不住,不禁出手来探我手中的杯盏,指走了一半,脸色有变,“三间师弟,喝的,莫不是雪玉冰玑。”
我略咳了咳,说,“那个正是,只是,我是为你好。”
语未曾毕,法带脱落,这位打仙桃山远道而来,跋涉不胜其苦的小师兄,一个招呼也不打,飘飘然坠落而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我探身向前,瞧了瞧山下那无底之处,他坠得实惠,连刚刚散开让路的风云都已经合壁,让人看不出,有人刚刚坠落的事实。
我抚了一回,自己雪肤瓷密的手指,赞他落得逍遥。倒是省了我三样东西,笑,勾引与木棒。
唤来大师兄与他邀功,他只将一双眉皱得迂回屈折,让我生生的不忍看。
我说,“你做出如此揪心模样,却是所为何事。”
大师兄颤抖两手,做出一副伤怀情状,实有些个欠抽的风情在里面,我磨了磨左手手指的指面,忍住没有将爪子抽过去。
大师兄眼波转得流畅,跻了过来,“三间啊,你这般行事,只是拔去了草身,倒是留了那草根在里面,不日,他还是会找回来的。”
原来,大师兄是让我落井下石。我恍然大悟,只是,不知,这侧轼小仙都已落得没了踪影,我倒是要如何,才很跟得上他,再抛得上一块石头呢。
大师兄愁得厉害,掐了整把的手指,来来回回算了个痛快,道,“桃仙最是喜水,不过一时三刻,他便要重新上来,你想,他那身衣服……唉!”
我回想了一下侧轼那身衣服,粉嘟嘟的,倒是惹眼。大师兄戚然道,“我出门时,这身袈裟着实凌乱,常被人笑,我也穿得很是难为情。原想着,落个名目于侧轼身上,骗来那身碧桃仙衣。等他老娘知道,要时,再还他也就罢了。此番,你陷他落水,那身桃蕴仙服,可是要被潭流冲破,白坏了我一件衣服。”
我再行忆了忆那侧轼的衣服,倒不觉得,有哪般好,十分的容易脏,若是穿来,大师兄必不会耐烦洗来洗去,又必要来找我,心道,勾坏吧,勾坏吧。
不过一刻钟,那一身粉危危的小仙,一头碧水滴落,跛一足,唇皮被水泡得发白,面容整体略有浮肿,找了回来。那将天之将近午,正中日将他映得有些发圆。
但我还是认得痛快,忙衬了个痛惜万分的神色,冲他道,“小仙来便来,何苦以身试水,想那潭中之水,定是透心之凉,得了风寒可是不好!”
侧轼笑得辛苦,但却是个老实人,自道了一回无能,脸上洋溢的还是一番给我添了麻烦的愧色。让我骗他骗得,很是舒爽。
此番,客人继然已经回来,我便拉了他来重新坐定,大师兄巧拟了个借口,出去锄草,又留我与他独处。
我心中忽有些茫然,想我常日最擅的一百单八笑,也不知是哪一笑,才是大师兄,那记提纲中的所指的能用于勾引人的笑容,只得一样一样,诸般般的试来。
三笑过后,天乃晴日,并无平白劈下来霹雳,侧轼已呈一躯完整呆若木鸡塑像状,浑似遭了一千道霹雳来往,痛霹的模样。
我想,三笑即已见效,于是淡定从容又一一笑来,正笑到,道貌岸然里夹百元笑,这等高深难度。侧轼一张脸,已经红如天虞山山尖尖上的浴火红莲,又恰似,那红莲八月十五夜,回精述元时的破目红色。
我觉得吉时已到,这便要勾引他。大师兄于我说,所谓勾引,就是做出,对方力所不能及的事。换言之,就是每个人的特长,特特长的属性。
我早想好了自己的特长,佛前添香。
说到添香,众位同门师兄弟常常不齿,常以为,那便是有手则能为的寻常事,但他们哪知,我那等添香的风流情状。今日,倒让这位老实人捡个便宜,因我,从来午夜添香,并不曾给人看过,今番舞弄起来,心中颇有几分喜悦。我一个倒立,向着佛香吹一口仙气,佛香燃得一缕烟香,馨除迷津,浸透无量数心。
然后,我在他面前,做出一百单八势添香动作。觉得,我所能的勾引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大棒了。只是大师兄这个场务做得不好,他一直盼我,给侧轼有力的当头一棒,以报他被别人当头一棒的恨怨。
只是现时,他却并未为我备下,那一根棒子。
侧轼看我找得辛苦,很是乐于助我,惑问,“师弟在找什么?”
我谆谆教导于他,从容不迫得心安,“添香这等事,当然要给我佛耍几段棒了。”
他为仙日长,破除迷津的日子却短,自然是对我知人知面不知心,想来定是从未听说过如此说辞,却信得从容。四下里,助我找那根大棒,让我生生感叹了一遭,世间好人千千万万,他便是那万里挑一的一记好人。
天雷带雨,下得颇急,大棒一直找不到,我却听到,天虞山半腰处一棵皮树,早早拔节长出一点新肉。此时它“哔啵哔啵”长得卖力。我想所谓勾引的最高境界,应该是这种皮树生长时的“哔啵”声。就好比,大师兄最擅长的就是搔首弄姿,直入勾引。可是,就算我看他千遍,觉得他即便是做出那等闪了腰的动作来,也万不能勾引得了我。但好似,皮树这种类肉的树,它只泛个香来,我已神魂俱倒。
所以,皮树是世间最大剂量的勾引。
我拉住侧轼的手,要他仔细听好,他低头掠目我握住他的手,火红的脸色,转出异样的情绪,居然反手握住了我。
我弯了弯唇角,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半仙从不介怀这等风月情状事。
闪睫的瞬间,我们已至天虞半腰。
我摸了一回,自己腰间坠着的那块青玉涡纹璧,料想,时机八成是熟透了,可以收获。
大师兄觉得,这个时候我应该介绍一下皮树给侧轼,那么等到了皮树下面,再给他一棒子也是一样的。但我的观点却正好相反,那时候,我向他介绍了我的大师兄,走比跑得快,坐着比站着高,睡觉时,圆睁二目,醒着时闭眼不睁,但若对方是极美的仙女,必会大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