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上帝肯定是个坏老头,他扯着他那把花白的胡须,笑呵呵地俯视人间,闲了就捉弄下凡间的我们,却面无愧色,不知悔改。我恨他,就像恨我爷爷一样。
可是,我最恨的人却不是他们,而是我自己。
我恨不得把我带给周边人的伤害全部转移到我身上,让我这副破身体承受一切伤痛,在我腐烂的伤口上撒上盐末,让我痛不欲生,直到死亡。
上帝一定知道我的出生便是个厄运,他非但不阻止,反而开了个玩笑,于是我这个厄运的载体就如同一杯墨汁,滚进了一池清水,一点一点染黑了我周围那些无辜的人,我亲手将身上的厄运分给他们,让他们因为我而受尽苦难,我却无力阻止。。
他们都叫我冉冉,冉冉升起的冉冉,我真是不慎惶恐,要让我冉冉升起,那简直是个灾难,所以我总是纠正他们叫我染染,污染的染,这才符合我的形象。上帝肯定知道我有多恨自己,所以才不愿让我死掉,因为他觉得我是个不错的乐趣。我试着挽救,却无能为力。
我认识苏萱谖,没错,我知道她不为人知的一切。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她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女孩子,可即使那样,我也从未见过那样的女孩,她像是隆冬冰雪里含苞待放的雪莲花,清新脱俗,带着与生俱来的寒气,与这个庸俗的世界格格不入。她站在我面前,像个精致的瓷娃娃,带着训练有素的礼仪笑,完美得无可挑剔。那时我就觉得,总有一天,她会从那雪莲般的花苞里,盛开出一株妖艳夺人却剧毒无比的黑色曼陀罗,化生为复仇的天使,将淬满毒液的利箭插进我们的心脏。她会带给我们不可预知的黑暗和死亡,走上生的不归之路。
我曾经多次劝过爷爷,放了苏萱谖,可爷爷顽固得让我无计可施,他说:“冉冉,你需要这样的人偶替你得到该有的光环。她不过是个孤儿,没有我,她就得进孤儿院,我给了她公主般的生活,他该感谢我才对。”
“冉冉,我只需要她为你塑造出一个完美的人生,等你好了,你就是苏萱谖,我会放她自由的,但她和苏萱谖这个名字的一切再无瓜葛。她必须暂时代替你活着。”她是个人偶,没错,爷爷就是这么称她为人偶。
爷爷自私得可怕,可是又能怪谁呢,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如果我没病,就不会需要占用苏萱谖的人生,那样她就不用受那些苦难。而就因为我要在将来成为她,所以我近身见证了她成长中的所有伤痛,我用心感受着那些她用身体和精神共同承受的创伤。你相信吗,我感同身受。
十年前的以前,我的人生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治病,十年前开始,我的人生就变成了两件事,一件是治病,吃无数的药,打无数的针。另一件就是跟着苏萱谖,成为她的影子。
我看着那个据说因为妈妈精神失常而差点丧命后成为孤儿的她,被爷爷买回来像个人偶不知害怕的她,每天过着安排好生活不许反抗的她,一点点长大,长成这个更加美丽也更加空洞好像没心的她。我快成了她的影子,和她一起疼一起痛。但是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把她推进黑暗,影子就不会存在,只剩下苏萱谖,而那个苏萱谖,却是我。
我曾经想过自杀来结束这一切,可是我很懦弱,我怕疼,更怕爷爷孤身一人。这个顽固的老人,无论对别人多么狠心,他对我都好的没话说。我不能想象他失去我的痛苦。我虽然恨他,却更爱他。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离开他。
上帝一定觉得光看着我痛苦太无趣,于是他一伸手,把苏萱谖也推进了我这摊泥潭里,如此残忍。
可是,已经十年了,该结束了。我对着窗外阳光明媚的天空,深深地呼了口气,一切都该结束了。
跟拍苏萱谖的那些照片上,开始多了一个叫唐铭炫的男生,他高大帅气,和苏萱谖简直是天生一对。我在苏萱谖脸上,看到了从未出现过的表情,有欢笑,有悲伤,有活着的气息。我想,这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吧,能拯救苏萱谖的唯一的机会。或许,一切会因此好起来。
隔壁爷爷桌上的邮箱里安静的躺着两封邮件,一封来自医院,另一封来自我。
我欠苏萱谖的太多,如今能为她做的只有一件事了,我要亲手斩断我们的羁绊,我不想她再因为我而活在那无边的地狱里,尤其是,我好像发现,她那颗冰冷麻木的心似乎有了跳动的温度。或许她该去能给她幸福的地方了。我要用最后一个赌注,放她自由。
可是我忘了,上帝那么神通广大,他怎么会只关注我一个人的悲惨乐趣呢,我一直以为苏萱谖的伤痛会在我这结束,却不知道,她将要停靠的站点上,并没有写着幸福的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