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堂,黑山虎把玩着新得来的两颗虎牙,状似无意的瞟一眼大门口,直到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在地板上出现,他抬起头正视那人,沉稳的嗓音像是一池平静无波的春水。
“来了。”
“大当家。”山蝎抱拳相礼,也不拘谨,转身选了最近的一把椅子坐下。
黑山虎单手搓弄着两颗虎牙,眼皮抬也不抬,讪讪的问:“跟着小兔崽的人回报,他带着小媳妇去找你讨茶吃。”
山蝎嘿嘿一笑,“是啊,还嫌我的茶太涩口,没有大当家赏的好呢。”
“说了些什么?”黑山虎炯亮的眼睛盯着他,不容置疑的威严。
山蝎淡然的摸摸光秃的下巴,“透露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
黑山虎闲适的斜靠在虎头椅上,“他可是找你帮忙逃出去?”
“不。”山蝎摇头,起身靠近黑山虎,在他耳边悄悄的说:“三狐狸和翻垛的合谋,要置大当家于死地。”
“哦?”黑山虎饶有兴趣的斜睇,“说来听听。”
山蝎抿唇,环视四周,才又说:“大当家慧眼识人,少当家果然是人中龙凤。未来咱们黑山坳定能在他的带领下发扬光大。”
黑山虎哈哈大笑,把玩着一对虎牙,叉腰阔步往外面走去,“走,陪我骑马去。”
“是。”
山蝎抱拳,冷不丁回头见到旁边的角门木柱后一个猥琐的人影闪过。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大步追着黑山虎而去。
黑山坳茂密森林中崎岖的山路两匹黑马放荡的狂奔,座上的二人尽情挥洒高超的骑技。
临近山顶,山蝎喝住马儿,对前面已经停下的黑山虎说:“大当家,我先去巡山了。”
“去吧。”黑山虎挥挥马鞭,不忘叮嘱:“才刚说过的话你记在心里便罢,别说梦话的时候说出去。”
山蝎淡然一笑,“大当家放心,如若从我嘴里透出风去,你把我丢进虎穴去当肉食儿,我也不敢有怨言。”
黑山虎满意的“嗯”了一声,扬起马鞭大喝一声“驾!”。胯下黝黑的马儿如箭离弦飞冲而去。
这边,山蝎却优哉游哉的巡山,偶尔见到偷懒的小喽啰,还会居高临下的训斥几句,然后在众人阿谀奉承的声浪中心情愉悦的离开。
山顶宽阔的平坦之地,林子狼悠闲的骑在大树枝杈上阖眼养神。树下,方雪琴每发出一颗石子击打树干的速度、力度、准确与否,他都能凭借双耳来确认。
“铛铛!”两声清脆。
林子狼猛睁开眼,在两颗石子未落地之前,他头朝下一跃,伸手一捞,那两颗石子已落入掌心里。
“丫头,你出师了。”
林子狼把玩着两颗石子,忽转身,只听树干清脆的“咚!咚!”,石子穿透树干,飞了一小段距离便落了。
“丫头,出手犹豫是大忌。”林子狼从地上捡起两颗石子,交到方雪琴手里,“它便是你的敌人。”指着五十步之外的大树。
方雪琴凝神屏气,明亮的大眼忽然一瞪,小手一抬一展,两颗石子破空击出……
“咚——”
“咚!”
接连的两声沉闷,一颗石子落了地,一颗石子被嵌入树干里。
“哈哈哈,孺子可教。”黑山虎拍掌大笑,跃下马儿。
林子狼斜眼瞪着那棵树,说:“力道不足,还需再练练。”
“是,师父。”方雪琴娇声答应。
黑山虎环视四周,问:“我的干儿子呢?怎不见他在?”
林子狼指着北边的树林,“他在里面足有两个时辰,不知在做些什么。”
黑山虎收好马鞭,阔步进入林中,远远传来细小的风声。他闭上眼仔细聆听那风声,是柔软的柳枝割破空中飞舞柳叶的“嘶啦”声,清脆的像是寒冬枯叶被踩踏。
大步走过去,只见岳宣身形如燕,手中握有一根嫩绿的柳枝。他时而大雁展翅;时而小鹿欢跳;时而鹰击长空……
黑山虎身形健壮,动作却敏如脱兔,挥舞着马鞭,几步便来到岳宣的背后,毫不犹豫的忽然袭击,马鞭像剑一样挺直。
嫩绿的柳枝挥过,打偏了马鞭的攻击,如蛇般缠上粗糙的皮鞭。细细的嫩绿犹为突显,像一条小青蛇盘缠在褐黑的树枝上。
盘旋的二人在落地的刹那间分开,柳枝与马鞭也各自回到主人的手里。
“干爹?”岳宣惊讶的瞪圆眼睛,他以为来人是五堂主金蛇呢。
黑山虎收回鞭子,嘿嘿一笑,“怎的,难不成只有金蛇会玩鞭子,我就不会吗?”
岳宣摇头苦笑,“这鞭子的绝技是干爹所有,虽只给了我一本武谱,但书页泛黄发旧、页角卷曲,可见干爹平日翻看多次。”
“嗯,你的心很细。”黑山虎满意的点点头,叉腰走到大石上坐好,说:“你过来,我有些话要与你说。”
岳宣恭敬的站在他的面前,说:“干爹请讲。”
黑山虎凝神观察他的眉、眼、鼻、口、身量,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心不舍得。
最终,他叹声,严肃的看着疼爱的干儿子,语重心长的叮嘱:“日后你要多加注意,防人之心不可无。”
“是。”岳宣心中疑惑,黑山虎这是怎么了?
黑山虎拉着他坐到身边,望向叶缝里透过的阳光,炯亮的虎目丝毫没有被刺眼的光影响。
他沉声说:“山蝎已将来龙去脉禀告过。我虽不相信,但也该为你和小媳妇早作打算啦。”
“干爹要送我们走吗?”岳宣心中一颤,他盼望已久的奇迹终于发生,可为什么又觉得恋恋不舍呢。
黑山虎拉过岳宣的小手包裹在盘大的掌中,叹道:“我后悔呀!不该强行带你们上山,给你们招来杀身之祸。”
看看不发一语的岳宣,他心中百感交集,又叹道:“干咱们这一行当的人,每日裤腰带勒在脖子上,一脚踏入官府的大牢,一脚踏入阎王殿的鬼门关。死后能留个全尸算是老天爷开眼,死后没个全尸的也只能怪自己命运不济。”
“干爹,不如金盆洗手,从此带着山里的兄弟们干些清白的营生。”岳宣劝着,见黑山虎炯亮的虎眸闪着泪光。
他摇摇头,一味的唉声叹气,握着小手更加用力,说:“宣儿,你能否答应干爹一件事?”
岳宣欲要站起来,却被拉回去坐下,“干爹请说,无论何事,我都答应。”
黑山虎炯亮的虎目瞧着疼爱的干儿子,从容的笑着,说:“你志不在此,离开黑山坳后,倘或哪日遇到咱们山里的兄弟,定不要用我教你的功夫置他们于死地。”
“是。”岳宣点头应允,又说:“干爹,我不会与五堂主抢大当家之位的。如干爹所讲,我志不在此。”
黑山虎讪讪一笑,“你怎会认为我要把大当家之位交给他?”
“难道干爹的心中另有他人?”
岳宣疑惑不解。他在山里的日子不短了,听身边的小喽啰们私底下议论过,大当家黑山虎最赏识的人有两个,一个是二当家林子狼,另一个就是五堂主金蛇。
黑山虎仅仅淡然一笑,并不承认,也不否认。
另一边,林子狼将偷偷带来的两颗苹果送给方雪琴。
休息时,方雪琴靠在师父的腿边,大口大口的啃着多汁的苹果,问:“师父,现在快到夏天了,哪里来的苹果?”
“北边的山谷里一处寒泉,十年前我初来黑山坳,在那里种下树籽,没承想竟活了。四季都能结出甘甜多汁的果子。”林子狼颇为骄傲,那个地方除了黑山虎和他,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方雪琴眨眨眼,问:“师父,你为何要告诉我?”
林子狼摸摸她的麻花辫,“那个地方很安全,有一条通往山脚的密道,是我们偷挖的。如果有一日你们遇到危险,定要从那里逃出去。”
方雪琴嘟嘟嘴巴,不高兴的说:“我有师父,干爹,干娘和宣哥哥保护,不会遇到危险的。”
林子狼怜爱的摸着她的头,说:“琴儿啊,记住师父的话。千万别做恶事,否则终生悔恨,有苦不能言啊。”
“唉,师父的话我记住了,但是我已经‘有苦不能言’啦。”方雪琴拍拍胸脯,说:“这里有一颗苦果,它早已经生根发芽。每夜都会变成魔鬼,我很害怕。”
林子狼心疼的抱起她坐在腿上,轻轻的拍打着她的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闷闷的说:“有师父在,什么魔鬼都会不敢来。没有师父,你还在宣哥哥呀。他已经得到大当家的真传,一身的好功夫呢。”
“嗯。师父和宣哥哥都会保护我的。”方雪琴呜咽的说着,抱着林子狼伤心的哭起来。她有着隐隐约约的预感,林子狼命不久了。
“琴儿,你的功夫用来防身,千万不要用来杀人,知道吗?”林子狼不放心的叮嘱,“还有,千万不要与山里的兄弟硬拼,他们虽然力气大,却敌不过你的一颗石子。”
方雪琴小脸埋在师父的胸前,唔唔吱吱的哭着,说:“我不会伤害山里的人,师父也要小心,三当家和军师商量着要害干爹和师父,他们是坏人。”
“呵呵,傻丫头,我们怎会那么容易被算计呢。”林子狼揉揉怀中的毛毛头,望向天边时,满目惆怅。他已经决定,替黑山虎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