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七娘见方雪琴被罚跪祠堂,气的七窍生烟,恨的牙缝痒痒,握紧拳头直闯入玲珑阁。
兰姨娘服侍方进睡下,屏退众丫环婆子去歇息,自己却在玲珑阁外迎着刺骨的寒风,等待杨七娘。她今夜定要杨七娘滚出方府,再也不踏入半步。
不消片刻,果然看见黑漆漆的院门外一道浅青色的苗条身影箭步而来,直到那女人来到院中央,在灯火的映照下一张怒容清晰可见,瞪圆的眼睛仿若两团艳霞,聚焦的中心是她——兰姨娘。
“姨太太安,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着?跑来玲珑阁……有事?”兰姨娘心知肚明,却装腔作势的好心询问,态度谦恭和善。
杨七娘一挥手,“啪——”的打在女人的脸上,啐道:“呸——,下作的娼妇。到底是窑儿门里出来的,挑唆着他对亲闺女下毒手。这寒冬腊月的夜里跪在祠堂里,若是丢了性命,你可是得了意。”
兰姨娘含泪上前,委屈的辩白:“姨太太冤枉我了。我虽是那不干净的地方出来的,到底是个有血有肉的,怎能如此狠心。况且我能有今日的安身之所,也是老爷和太太的恩惠,断然不敢做出泯灭良心的事情,还请姨太太明察。”
“呸!我何时冤了你?”杨七娘冷眼瞟过两边抄手游廊里偷偷摸摸瞧热闹的老婆子和小丫环,目光定在一处,突然大笑起来,指着那个小丫环,说:“你,过来!”
那小丫环磨磨蹭蹭的往前迈了两步,又吓的退回去,连连摆手说:“不是我!不是我!”忽然又跪在地上哇哇大哭,求饶说:“姨奶奶救命啊!”
杨七娘冷笑,“你在客房院子里装模作样的和老婆子们嚼舌根,眼睛却看向我住的客房,足以见得你是存心要说给我听的。”扭回头,说:“你自觉谋划的天衣无缝,却不想小丫环被我看见了,此时又在你这里。我是否冤枉你,一目了然。”
兰姨娘利眼一扫,吓的老婆子和丫环们纷纷躲闪,连跪在地上的小丫环也不知去向。满院子里又是静悄悄的,只有冬夜的寒风在狂乱的刮着,嚎啸着。
“姨太太果真是个不开眼的。”兰姨娘脸色一变,卸去伪装的和善,狡黠的浅笑着走向玲珑阁的东厢房。
杨七娘不假思索的跟过去,与她一同进入到东厢房。
东厢房里空荡荡的,曾经的满室金珠玉器消失的无影无踪,唯有东厢房的北间里有一桌一椅,上面摆着一个牌位,字:方江氏之位。
“你——”杨七娘咬牙切齿,食指颤抖的指着兰姨娘的鼻尖,“下作的娼妇,你竟敢诅咒正室夫人?”
“姨太太又冤枉我了。”兰姨娘走近桌边,纤细玉指在落满灰尘的桌上划过,写下“妾”字,苦笑说:“我不过是个妾,向天借百个胆子也不敢诅咒太太。表面我风光无限,其实每行一步、每说一句都是老爷的意思。老爷身为商人,品性狡诈又虚妄,行事从来不顾及他人,他的命令便是圣旨,忤逆不得。”
“依你所言,这牌位是……”杨七娘不敢再说下去。
兰姨娘收回手,用丝绢擦拭指腹上的尘土,淡而无心的说:“最希望太太死于非命的人……是老爷。”
犹如一颗春节时的爆竹在空旷的小屋里炸响,杨七娘身形不稳的后退一步,重重靠在雕栏隔窗的木棂上,心脏停止跳动,双耳嗡嗡作响,眼前一片苍茫的白。
管用了。兰姨娘暗自偷笑,又佯装平静的说:“太太离开家去寻女儿,那夜老爷喝醉了。半梦半醒间拉着我的手,说了好多的话。”
“说了什么?”杨七娘捂住胸口,双眼含泪直勾勾的盯着女人。
兰姨娘叹道:“唉,老爷真真是个命苦的人。他原本倾心于姐姐,却被错点鸳鸯娶了妹妹。夫妻俩一辈子过得不亲不热,真真是可怜啊。”
“住口!”杨七娘泪如雨下,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兰姨娘眨眨无辜的眼睛,劝说:“姨太太也别太伤心,都这样过了半辈子,什么倾心不倾心的,只管随它去吧。我反要劝劝姨太太,雪琴大小姐终究是老爷的亲生女,纵然夫妻没有感情,可女儿是他的,要如何教养自有分寸。我劝姨太太别过于担心大小姐,免得老爷埋怨。”
杨七娘闭上眼,心痛如刀绞,抿紧的唇泛出青紫色。捂在胸口的手紧紧攥着帕子,指甲陷进掌肉里。
兰姨娘来到她的身边,狡黠的笑道:“姨太太,这些陈年旧事若被姨老爷知道,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呢。”
“你威胁我?”杨七娘忽然睁开眼,瞪向面前恬不知耻的女人。
兰姨娘洋洋得意的抬起下巴,扭动杨柳细腰在屋里走动起来,慢慢舒展双臂如姣美白鹤在芦苇中翩翩起舞,柔而媚的笑颜倾城倾国。
在杨七娘看得出神时,兰姨娘忽然停下来,一只手伸向杨七娘,掌心中有一个瓶子,说:“姨太太若是吃了这个,我便去求老爷放了大小姐,让她随你一同回去。”
“这是什么?”杨七娘已经恢复平静,冷眼瞟过那白瓷瓶子,说:“毒药?”
兰姨娘摇摇头,笑道:“这是专给万春楼里不听话的姑娘而准备的,只要一颗便能让她乖乖听话,与恩客们颠鸾倒凤,两情缱绻。”
“下贱的娼妇,你竟敢拿出这种东西!”杨七娘怒不可遏。
“那姨太太忍心看着视为己出的外甥女跪死在祠堂里?”兰姨娘媚眼轻佻,浅笑依然。
杨七娘咬紧牙关抢过白瓷瓶,呆滞的盯着手中的小瓷瓶,迟迟不打开瓶塞。
“怎么,姨太太不心疼大小姐受苦?”兰姨娘瞧着攥在杨七娘手里的小瓷瓶,说:“也对呢。那药发作的快,若是在回客房的半路上遇到府里的巡夜小厮,倘若姨太太把持不住……呵呵呵,到时候悔之晚矣,又不好跟姨老爷交待,真真要走上绝路不可。唉!我家老爷也会心碎的。”
“住口!下作的娼妇,你别得意太早,终有一日会遭到报应的。”杨七娘破口大骂,双眼里满是愤怒的火焰,恨不得这火焰将面前的无耻女人烧成灰烬。
兰姨娘冷笑,轻蔑的瞟了眼桌上的牌位,“她比我好命,生在富贵人家。那又怎样,还不是被我赶出去。大小姐是老爷的亲生女,我若对她狠心,老爷也不容我。只要你从此不踏进方家的大门,今日之事便烟消云散,你我陌路相见不相识罢了。”
“你有何企图?”杨七娘警惕的看着面前的女人,“你想得到正室夫人的位置?”
兰姨娘闲散的浅笑着走回桌边,拿起丝帕擦拭牌位上的尘埃,说:“正室夫人于我如空中浮云,有与无皆一样。我生来注定是薄命,如今年纪大了也懂得与命相争无异于鸡卵碰石头,自寻死路。”
“那便是为了你的儿子。”杨七娘肯定的说。
兰姨娘依旧小心翼翼的擦拭着牌位上的五个字,说:“太太啊,你可别怪我心狠。倘若你容得下我们母子,何故招来今日的苦果。我不过是想为儿子争得方家的一席之地罢了。”
“方家的一席之地。哈哈哈。”杨七娘忽然仰天大笑,说:“争得又怎样?争不来又如何?方家从始至终都不是方家的,你争来有何用呢。”
兰姨娘恍惚的看向杨七娘,见她丢下手中的白瓷瓶到地上,转身往外走,临到门口又停下脚步,背对着她,平静的说:“终有一日,你会为今日的事悔不当初。放心,除非雪儿有事,否则我绝不来方府。”
“姨太太慢走。”兰姨娘福了福,低声叮嘱说:“夜深了,雪夜路滑,让小丫头跟着回去吧。”
杨七娘已步出东厢房,隔着门窗只说:“不必了。”
来时怒气冲冲,去时心平气定。走在方府的游廊里,望向漆黑的夜空,杨七娘轻声叹气,想起少女时与学徒方进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她便芳心暗许。只可惜……
“若我那时拒亲,也许你们会在一起。”漆黑的矮树丛后闪出一个黑影,几步便来到杨七娘身边。
杨七娘笑逐颜开,微仰头看着站在面前的人,伸出手去拉他的手,说:“你若不娶我,我又怎会知道自己的真心呢。”
“那你与他……还有多少情份?”终究是个凡人,杨七自认不是英雄,可自古英雄亦难过美人关,何况他一个凡夫俗子。
杨七娘摊开空闲的手,掌心里一颗暗红色的小丸,问:“你从何时跟踪我的?”
“你踏出祠堂的院门。”杨七据实以告。
“东厢房里发生的,你也一清二楚?”杨七娘眨眨眼,娇媚的近身摸上男人的胸膛。
杨七诚实的点点头,“趴在屋檐全看见了,也全听见了。”
“哦。”杨七娘装作恍然,刹时一抬手,一张嘴,吞下小丸,嬉笑说:“我现下徐娘半老,与那娼妇比不得容貌,不知郎君是否中意奴家?”
许久没有露出顽皮本性的妻子眼下一副小女儿姿态,媚眼生波、面容春色,他堂堂大丈夫怎能拜服在小女人的石榴裙下?可是……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杨七小声嘀咕一句,打横抱起娇妻,加快脚力往客房的偏院飞奔而去。
暗处的小丫环看得清楚,害羞的以帕子遮面,一溜小跑回去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