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又很认真的说了一句:“非他不嫁。”
父亲这次大怒,虽说是秀才读书人,却无功名在身,算不得出仕,而士农工商,士家女子怎可下嫁商人之子?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为他人之笑柄?
后来我知道北宫林的母亲也是千万个不同意的:“门庭殊途,小庙怎供得起大菩萨,这大小姐入门,难不成还要自己这一把老骨头去伺候她不成?”
这是她的原话。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们两家居然不约而同地祖上有训:君家和北宫家后人绝不可通婚。
虽然已经过了不知道有多少个年头,逝者已矣,可这祖宗的话总是该尊重一下的吧?
于是两家家长这么一合计,竟是要硬拆了我们这对情到浓时的鸳鸯。
可我从来不是轻易妥协的人,许是父亲从小太过纵容了罢。
所以我连夜逃家,风尘仆仆地找到北宫林:“我们私奔吧。”
我是仔细思虑过的,绝对不是打算就此扔下双亲不顾,我只是单纯地念想着等北宫此去考了功名在身,便无门庭之说了。
他大概是被我吓着了,犹豫了一会,才牵起我的手:“好,我们上京赶考,又是一年秋避。”
当断则断,他当即收拾细软与我一同进京去了。
一年之后我们再回到桃花县时,我已经褪去了青涩姿态,梳上了妇人妆。是的,我们成亲了。
夫君在我的的支持和鼓励下也顺利考上了举人。
这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我们的父母虽然无可奈何却也只能地认了这门亲事。
婆婆是除了名的彪悍,公公是出了名的惧内,而我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父亲疼惜我,不忍我去那破落小户中看人脸色受婆婆差使,于是为夫君谋了个师爷的衙差。为我们在桃花县置了一处房产,买了几个丫鬟婆子,请了几个护院,又拨了个老实本分的账房先生过去。算是安家落户,安定下来了。
我们夫妻和睦恩爱,孝顺父母双亲,倒也在桃花县由当年的笑谈传成了如今的一段佳话,不知道羡煞了多少深闺里的怀春女子。
这一切本是美好,可当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之后,一切都变了。
孩子的样貌是绝佳,算命的也说女儿命格清贵,可这孩子一睡就是七年啊。
七年,七年时间绝对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我不敢看铜镜,不敢看镜子中的自己面目有多可怖。我想应该很难与当年的神采飞扬的自己联系起来吧,面容枯槁,形容消瘦,那双含情似嗔的桃花眼已经深深陷进脸颊,很难想像这是一个不到三十岁女人的容颜。这七年对我来说,漫长地仿佛度过了七十年。
当女儿安静地睡过第三个年头的时候,夫君,不,北宫林起了纳妾的念头。
大夫诊治不出女儿痴睡不醒的原因,却断出了我因忧思过度而不能再生育的噩耗。
而北宫家,尤其是婆婆,有着绝对的重男轻女思想,三年来不断哭诉夫君不孝,北宫家没有子孙继承香火。这老太太折腾时间一长,我又成天守在神乐那孩子身边,再也没有当年的惊艳,北宫林也慢慢觉得厌倦,便决定顺了母亲,纳以前邻家的莫小伶为侍妾。
他们二人自幼熟识,原本就有些情谊,只是那时的我太过明艳。此时一比,莫小伶就显得温婉可人多了。况且,自古好男儿三妻四妾,又不是要休妻,北宫林早已忘记了我们当初的誓言。
这一消息传出,我可怜的父亲怒火攻心,愣是一口气没咽下去,就这样撒手人寰。他怎么也想不到吧,女儿竟是找了这样一个没心肝的人!这么多年君家竟扶持起了一头白眼狼!
而母亲着一身缟素,捧一杯浊酒,带着父亲的遗体径自上了一搜小舟,像梦中呓语一般:“碧落黄泉,陪君走一遭又何妨?只是我苦命的女儿,若这天地间真有神明,愿那小小的人儿能早日醒来承欢她膝下,愿她看清这眼前的红尘孽障纷纷扰扰,愿她不浸苦厄岁岁静好……”
一天之间痛失挚爱与双亲,仿佛一场肆虐的暴风雨而后天崩地裂。
君雨榭,我还是那个姿态万千,气焰豪迈的女子吗?我什么都没有了。
万念俱灰,双鬓未霜雪,我心已衰老。
若不是还有这沉睡的小人儿在侧,我怕是立即要追随这双亲二老而去了。
爹娘在上,女儿不孝啊。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父亲宽大厚实的手掌,母亲温柔的笑颜,再也触不到,见不着。含辛茹苦养育了我,我却和外人一起害了你们。
不知道要用怎样的文字来表达我心里的痛和追悔莫及,天下男子是不是,皆薄幸……
怪只怪自己当年,顶撞双亲,不尽孝道。怨只怨自己当年,斥走红娘,自信太过。芳华正茂,与这人私定终身,如今这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只是当年,悔恨当年啊。
当年灯火琉璃下,只愿君心似我心,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负来生不负卿。
当年夜辞桃花树,风雪为证地为媒,金钿珠翠随商去,冷烛相伴袖添香。
一夜风云突变起,患难时才见真情,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而今那人站在桃花树下,一身儒雅纯白,温润如玉,一如初相见。
而今那人,已非昨日良人。
“好,我答应你,让你纳妾。”
“醒了么?”属于墨离的声音在天下耳边炸响。
天下心里一惊,下意识地睁眼,只见墨离那张带着妖魅笑容的脸在自己眼前无限放大,自己可以感觉得到墨离湿润炙热的呼吸。
那双桃花眼写满了魅惑,那薄薄的嘴唇该死的性感。
天下感觉自己的脸颊已微微发热,心跳开始脱离平时的速度,她慌忙的侧过头,以掩饰自己的窘迫,她可以理解成他这是在勾引她么?
“你迟到了。”天下用不冷不热的语气回答着,仿佛要避开这满床暧昧的气息。
“我可是一早就到了,不过有人好像不在状态。”墨离的两只眼睛笑的都弯蜷了,黑黑长长睫毛忽闪忽闪,那眼神媚的像要滴出水来。
而天下的神情则变得更加不自然,别扭地背过身不理会墨离。自己在经历幻境会暂时失去对外的一切感应,可是那些表情是写在脸上的。
该死的,他不会看见我哭了吧。
“别这样,我可是救了你一命。”墨离试图伸手把天下掰回来。
“怎么说?”这句话比墨离的动作管用多了。
又笑,天下真不明白这妖孽怎么可以天天时时刻刻的笑,也不怕笑抽了么?
“你也太会挑地方睡了,一挑就挑到你娘的新房,有人想烧了那新房。”天下闻言,一惊,身体却被墨离按住。
“放心吧,没事的。只不过现在他们都以为你死了。”
“我要回去。”那女人会担心死吧。
“紫气东来,我刚刚也看见了,你太没有警惕了。”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墨离难得严肃的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