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若你有千里听音的本事,那还得了?陛下的心思岂不是都要被你听了去?”
他起身,拍拍自己的衣衫,虽然并未沾染灰尘,“少搪塞我,这说明你没有自律的本事,你若心里够清静,我哪里能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走上前去,对他眨眼笑道,“那你猜猜,我此次来找你所为何事?”
他“唔”地沉吟一声,摩挲着下巴道,“来问我如何能让陛下取消婚约?”
“你神通广大,法力高强,我无力挽回的事情你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好,只是身为琴郎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祭司,却蜗居于此,整日研究瓶瓶罐罐里的东西,你不觉得憋屈么?”
“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他看看我,我亦平静地看他,他难以揣测我的用意,便甩一甩袖子道,“你来是专门气我的?倘若如此,我就不请你进去了,你回吧。”
我赶紧跳上玉阶,先他一步闪进屋里去。他颇有些无奈,“你到底要干嘛?”
我闲散地在屋里东张西望,随意道,“来问一事。”
“何事?”
“我还有多长时间。”
他愣了一下,却又很快地反应过来,看着我,明知故问道,“什么意思?”
“我还有多长时间可活。”
“倘若平日里不思虑成疾,你也不会把身子拖垮成这样。”
我不以为意地笑笑,“把我拖垮的,应该是我体内的余毒吧。”见莲大人沉默着不说话,我犀利地看他一眼,“你且直说,我还有多久时间可活。”
“好端端,怎么提起这事来?”他走近些,仔仔细细地端详我。“莫不是身体又有不适?”
“没有,我好得很。”我摆摆手,向他解释道,“你不会不清楚,我是鸾鸟命格,一身煞气已被化解,这辈子不可再与人相争。只是我若想查清身世,就必须利用靖嘉公子的身份,一旦成为靖嘉公子,就不得不与人相争,我无法预知自己的命运,也不尽信这些传言,我只想求个药,能替我缓一缓。”
“我不是说了,你只要好好地做你的靖嘉公子就行,你的身世由我来替你找么?”他一双妖娆的狭长凤目透着阴戾的光,紧紧盯着我,语气也森寒了几分。
“你替我找?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你无非是让我调查宸贵妃的旧事,然后终日躲在这仙灵馆里研制起死回生的药,简直是毫无进展,我等不起了!”
“你不是不愿我插手你的事么?当日在将军府,你可是铁了心地要反抗我。”他轻笑一声,我迎上他的目光,肃容道,“那如果我死了呢?说不准哪一天,我就突然死掉了,只要我一死,你想知道的关于玉诀的唯一线索,就彻底断了。”
我冷笑道,“你只求着能够早日研制出起死回生的药,好救活百里大夫,所以无法分身乏术去查宸贵妃的底细。但宸贵妃的旧事能够在宫里平白消失,已经说明她极不简单,我们明明知道她就在江南别宫,明明知道她的儿子江山王近在眼前,可还是什么都查不到,你到底在等什么!”
“我的事情亦不用你插手,我给你些调理身体的药,你先拿去,便不要再烦我了。”他面色沉郁,已是极其不耐,伸手从桌上拣了几个小瓶扔过来,就要赶我走。
“你身为琴郎阁的最高祭司,离开琴郎阁这么久,只身一人在我大夏皇宫里做司药官,而琴郎阁丝毫不追究,不是你与琴郎阁串通好什么阴谋,就是你已经被琴郎阁弃之无用了。”
他突然暴怒,伸手死死掐住我的脖子,漂亮如女子般的面容阴冷可怕,“休要多嘴。”
我发不出声音,不代表我不能想,照现在的情形看,怕是后者可能性更大吧。
“你!”
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堂堂祭司,不知受了何种挫败,竟然沦落至此。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他手上的力道越发重了起来。
我渐渐喘不过气,却仍是固执地想,杀了我,玉诀唯一的线索就要断了。
“杀了你,玉诀唯一的线索就要断了。”莲大人喃喃一句,终于松开手来,我死命地深吸了几口气,揉着脖子瞪着他。
“就算没有琴郎阁,我一样可以做成我想做的事。”
我好不容易缓过来,对他道,“你的法力恐怕大不如前,不然,怎会亲手来掐我的脖子?换做寻常,你随便动动手指,我就命丧黄泉了吧。”
“你果真是不怕死。”他愤愤道。
我微扬唇角,“想活的前提必须是不怕死。”随即问道,“你究竟怎么了?”
“我不要你管。”他负气地转过脸去。
我有些好笑,“这种时候,跟我置气合适么?”
“不合适。”
“那你还和我置气?”我挑眉笑道。
他背过身来,突然一个手势,就扬起气流,直接将我震出了门外,我吃痛地跌在地上,还未爬起,就听仙灵馆的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
“咳咳咳,你一个将死之人,休要来管我的闲事。”一门之隔,我还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力不从心。我忙收敛神色,揣好他给的药瓶,转而出宫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让莲大人被琴郎阁弃之不用,而琴郎阁又对他做了什么,会让他的功力一点点消退呢。我暗自忖度,所有的事情都变得越发扑朔迷离,然而我还是捕捉到了点点线索,今日进宫,不虚此行。
我走在回府的路上,见天色将晚,琢磨着该回去好好休息,待到夜深,还要赴仁善堂看望赫哲,顺便会会陆掌柜和姬乐呢。
许是心里惦记的事情太多,我只单单睡了两个时辰,便毫无困意地起身,想着偷溜出府,去仁善堂看望赫哲。
我迅速地穿好衣服,将头发齐整束好,就掩了门,轻手轻脚地意欲离开。一转身,见背后立了个黑乎乎的人影,我吓了一跳,忙打眼细看,那人影往前走了几步,我才就着月光看清,原来是绿翘。
我长吁一口气,轻声道,“绿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她板着脸,对我不满道,“那你呢?你不在屋里好好睡觉,出来做什么?”
我打着呵呵,“啊,我最近总是睡到半夜就醒,实在睡不踏实,便出来走走。”
她故作不屑地瞄我一眼,轻嗤道,“得了吧,我可等你好久了,就想着看你什么时候会出来。”她顿一顿,又问,“你说,是不是想去见那受伤的蛮人王子?”
我无奈地看她一眼,她目光犀利,直直盯着我,可爱俏丽的面容像个老学究一样不苟言笑,谨防着我又拿出什么话来唬她。
“好了好了,之前的事情都是意外,我保证去去就回,可以么?”我诚恳地看着她。
她静默一会儿,遂叹了气道,“你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我知道你有很多筹谋,让你待在这小小的听雪斋里是不可能的,我只希望,不管你做什么,都要首先考虑自己的安全,有什么大事,也千万不要自己撑着。”
“我没有那么傻,你放心吧,我真的只是去看看他,很快就回来。”
绿翘这才缓了眉目,对我点点头,“好吧,只不过,得多添一件衣服再走。”
我“嗯”了一声,她便径自进屋,再出来时,手上已捧着件墨色轻绒外袍,体贴地为我套上,轻轻道,“这次别翻墙头了,小心跌断腿,我给你开了后门,你从那里走,到了早上,我再去后门给你守着。”
“这样不会有事么?”我担忧道。
她白我一眼,“我都对你放心了,你还信不过我?我自然会注意的。”
我遂满面笑容地抱住她,开心道,“绿翘,你真是我的好姐妹。”
她这才撇撇嘴角,想笑又拼命地忍着,推推我道,“快走吧,早去早回。”我便赶紧辞了她,从后门溜出去,一路朝着仁善堂走。
还是那窄小的红木门,我微微一笑,上前去叩,听得里处传来“嗒嗒嗒”的脚步声,为我开门的却是姬乐。他穿着件素色布衣,平凡的脸孔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像是不解般稍稍皱了眉。我对他展颜道,“我是来看望朋友的。”
“哦。”他淡淡应声,身却不动,此时远远传来陆掌柜的吩咐,“姬乐,让小姑娘进来吧。”我对他礼貌笑笑,他这才侧身让开,轻轻关了门。
我往里走了几步,问道,“陆掌柜人呢?”
“师父在隔间给你朋友把脉。”
我赞叹道,“陆掌柜的医术果然高明,这把脉最讲究专注集中,外界不能大声喧哗,旁人不能出声干扰,我方才敲门,你又赶过来给我开门,陆掌柜竟还能分神与你说话,当真了不得。”说罢回头看看姬乐,对他轻快一笑。
“师父的医术自是好的。”
我“唔”地沉吟片刻,又继续道,“那想来我朋友已无大碍了,昨夜将他送来之时,不过须臾,陆掌柜就将他起死回生,我心里甚是感激。”
“我昨夜不过是替他清理伤口,喂了些药而已,哪有你说得那么厉害。”陆掌柜呵呵笑着,从隔间走出,面上看着我,手却对我身后的姬乐摆了摆,姬乐遂听话地转身上了阁楼。
“小姑娘,你来得不巧,他白日里醒过几次,现在正睡得沉呢。”
我点点头,“他还好么?”
“好得很,到底是年轻,身子骨够硬,不用多久就可以彻底恢复了。”
我闻言稍稍安心,又道,“那我可以进去看看他么?”
陆掌柜笑笑,“当然。”
我略略躬身,向他表达谢意,便走到隔间门口,正要掀帘,又听他突然道,“小姑娘。”
我顿了顿,不解地回身看他。
“你昨夜可有给他服过什么药?”
我细想了下,除了情急之中割破手腕,给赫哲滴过血以外,并没有给他服过什么药,遂摇摇头,陆掌柜深邃地看我一眼,我忙道,“怎么?出什么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