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他仍是这般固执地唤我,“你是个女孩,现在假扮男装冒名顶替,稍有行差踏错便不可挽回,我实是担心得很。”
“其实我答应大哥李代桃僵,也是在为自己打算。”我颇有筹谋地睨他一眼,缓缓道,“有了尊贵的身份,便不用费神去时刻忧心自己的安危,我还可以凭借更大的权力做很多有意义的事。你知道我在鸣悲泉的遭遇,我一直都在为阿壁将军的事情耿耿于怀,等打完仗返还帝都,我打算想办法给他正名。还有你,世道安定下来以后就可以去找锦瑟了。”
尉迟晟思虑深重,不解问我,“早前你为何不这么想?要是那会子去了帝都直接找你大哥,就不会如此委屈自己了。”
“今日不同彼时。”我有些唏嘘,“追求平凡和自由是我的执念,为了这个执念我变得越发自私,甚至伤害了百里师傅。现在我正一点点地放弃,先作退步才有转圜的余地。自我从鸣悲泉逃出来的时候,我就想过,如果不把自己变得强大,就没有办法保护想保护的人,只可惜我到现在才坚定了这份心意。”
尉迟晟抿唇,闻言也点头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因为我们是朋友。比起当日我遇见你时,你已大有不同,无论心智还是胆略都越发成熟,我为你开心。只是,位居高处就更不能有丝毫疏忽,只希望你别忘了初心。”
初心……寻处隐地安然避世……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我抬了眉目,天边风采令人好不心旷神怡,便展颜道,“阴霾再久,总会迎来明媚。”
陈望星忽地跑到我和尉迟晟身边,有些雀跃道,“你们两个在说些什么呢?”
尉迟晟眨眨眼,笑道,“怎的这般高兴?”
陈望星不禁扬声,“听说今天月兄弟的诏命下来了,那以后是不是要改叫嘉兄弟了?”
我摇摇手,“还是按以前的叫吧。”唐靖嘉,这个新的身份新的名字,我还不是很习惯。
陈望星撇撇嘴,“真没看出来啊,你竟然是定安将军的亲弟弟,话说你们两个一点也不像,定安将军那么气宇轩昂,你倒粉嫩得像个娘们儿。”
尉迟晟忙出声制止他,“说什么呢,月兄弟现在的身份不同以往了,你该注意些。”
陈望星满不介意地拍拍我,“怎么?靖嘉公子要记我的过?”
我无奈地笑道,“行了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拘这些,还拿来调侃。”
陈望星这才嘿嘿笑起来,“果然月兄弟不是那种傲慢的世家子弟!”
此刻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我三人在练场欢笑相谈,心胸开阔好似即将迎来太平盛世,虽然在这盛世之前,必有一场与蛮人的鏖战。
遥关过了短暂的梅雨季,紧凑的军营训练又开始了。我作为唐靖嘉,得到了些许特别待遇,只是这待遇来得并不让人轻松。
“啧啧啧,你这孩子怎么武功差成这样,力气也这么小,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留下来的。”魏旋将军性格直爽,说话从不遮遮掩掩,每每看到我练习都唉声叹气各种抱怨。
我闻言又发狠地使了几分力,长矛一如既往地被我甩飞了出去。陪伴在旁的世渊已经习以为常,不用看也能动作轻巧地帮我接住。“月兄弟虽然这方面不尽人意,却很有胆识,之前还杀了猛虎呢。对了,他记性也很好,打斗招式基本可以过目不忘。”
魏旋将军来了兴致,不免好奇,“哦?那我们来过过招?”
我冷汗直冒,忙回绝,“魏旋将军可是故意为难小弟么?”
“什么魏旋将军,叫魏大哥就好了,我不过想和你比划比划,怎的就成了为难你呢?”
我扶额叹道,“小弟的资质就搁在这里,魏大哥你再明白不过了,别听世渊帮我吹嘘,我几斤几两自有分寸。”
他这才作罢,“回头跟我多学学,保管把你教好。你大哥他擅长的是剑术,世渊呢又以内功最为出色,要学这正儿八经的功夫啊,还得靠我。”
我偷乐道,“如此甚好,算是我捡便宜了。”
此后,我终日随着魏大哥学习最基本的打斗招式,没有内功蔽体,便着重于躲闪而非攻击,平日看见的一些动作,虽并未着意去记,也隐约有个印象。世渊也常伴我左右给我指点,接连下来,我的武功倒是有些起色了,比起同辈的新兵更多了几分轻灵。
大哥则专注研究战术,击退蛮人以恢复唐家的往日荣耀,是他现在最看重的事。
这日,我使了套行云流水的望岳拳法,此拳之名正来自于唐杜甫的《望岳》。拳法大气,看着简易实为变化多端,很是灵活,正应了诗中“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磅礴意气。
魏大哥和世渊看着都极为满意,不免赞叹道,“世渊说得没错,这孩子悟性很高,学不到几日便有这种水平,确实厉害。只是没有内功,力气又小,让人忧心啊……”
世渊想了想,沉吟道,“或许能让月兄弟着重习教鞭法。”
我听着很是来劲,“哦?鞭法是怎么使的?”
“鞭法配你倒合适。”身后突然传来大哥的声音,他边走边对我说,“鞭子轻巧,鞭法灵活,最适合你用,我们唐家引以为傲的无邪剑法或许可以稍作改变,供你使鞭。”
我惊喜道,“大哥整天窝在房里,怎的今日出来了?”
他笑笑,习惯性地拍我额头,只是我已将青丝高高束起,再没有额前细软的碎发了。“我来透透气,顺便看你功练得怎样了。”
魏大哥道,“是不错的,刚才恩兄弟可是错过了。”
世渊也跟着搭话,不由打趣地说,“月兄弟是恩兄弟的亲弟弟,回头有的是时间给他看,怎能说是错过了呢?”
魏大哥一拍脑袋,豪爽道,“哈哈哈,是啊,我整日带着这个小鬼练功,时间久了倒当作是自己的弟弟了。”
大哥忙道,“都是自家兄弟,雍月承蒙你照顾那是他的福分。你弟弟在仙机郡万事诸好,常报平安,倒让你放心,将来回了帝都,也是个良才。”
魏大哥闻言欣慰地点点头,“说来也是,那雍月就随你学鞭法吧。”
世渊想了想,忙道,“鞭法虽易学,但也需要好的鞭子称手,只是如今在遥关,恐怕找不到好的鞭子。”
我摆摆手,“没那么多讲究,我练得好不好还是一回事呢,找个马鞭就行了。”
大哥甚是高兴,对世渊笑道,“敢情大家都在为雍月传授技艺呢,不知世渊打算教雍月什么?”
魏大哥手指着他,“看看啊,找到了宝贝弟弟就恨不得让我们什么都教给他。”
世渊也抿唇,止不住地笑道,“月兄弟还不会骑马,世渊来教骑马吧。”
魏大哥听到后斜眼看我,“你竟然不会骑马?”
我面露尴尬,想到之前逃命时骑马的险状和赫哲带我骑马的情景,仍是心有余悸。“你们是想把我练成武林高手么?”
大哥忽凝了眉,“若做个普通的小兵,你只管打个胜仗就行,可是现在你已经认祖归宗,回到唐府,仅凭这些会被人轻瞧的。”
我点点头,深知自己是顶替了靖嘉,以后做事应更加努力,不能坏了他的名声。
骏马上的少年笑得明媚,远远就伸出手来揽我,“月兄弟,上马!”
我还未晃过神,便已稳坐骥前,世渊牢牢握着缰绳,将我圈在怀里,高声笑道,“月兄弟,你害怕吗?我们在追着云跑呢!”
风呼啦啦地从耳边刮过,奔驰之下扬起一片灰尘,眯得我睁不开眼,却还是止不住地欢欣,也朗声回道,“不怕!”其实哪里就不怕了呢,只是觉得有世渊在,我会很安全。
“身体前倾,双腿夹紧马肚子,尽量适应马背上的起伏,别害怕。”世渊对我道,我忙照着他的话去做,“马儿是你战场上的伙伴,你要驯服而不是恐惧,如果马儿感觉到你在害怕,也会不服你的!”
我忙点点头,也不顾他是否能注意,只闻他的声音继续对我道,“要想让马儿停,只需向后拉缰绳即可,现在你来握缰绳试试看。”我忙伸手去够,直到握紧,世渊的手便松开,转而扶在我的腰间,我蓦地有些不自在,红了脸偷偷瞥他。
他认真教我骑马的侧脸真好看……
“身子别歪,要专心。”世渊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出声提醒道。
我干咳几声,转过头去目视前方,认真地适应着如何骑马。驾其在遥关军营的草场跑了一圈又一圈,差不多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便越发不会害怕了。见自己得心应手,我不由灿烂地笑起来,吟吟望向世渊,神色尽是掩不住的喜悦。
世渊也垂眸下来看我,目光却不知怎么凝固了,我有些疑惑,笑容也跟着尴尬地僵住。他半晌才反应过来,稍抬了下巴不再看我,我更加不解,“怎么了?”
他只是躲闪,闷闷了一句,“男人怎么能笑得这么好看。”
我闻言忙紧绷住了脸,生怕被他看出端倪,他思忖片刻,一个翻身便已下马,我只觉身后一轻,手里的缰绳还未放,扭头急道,“你做什么?”
他转眼就被我抛在了远处,“你自己骑马感受下!”
我只得继续驾马狂奔,除了心里咚咚直跳,也没有其他什么不适。待跑到草场深处,忽感有些不对劲,忙用力往后拉缰绳,马儿高抬起双腿,我便努力夹紧马肚子不让自己滑动,长吁一声果然就停住了。
在马上静默片刻,隐约好似闻见了一股奇异的药香。我再熟悉不过了,这种药香清冽雅致,只有百里大夫身上才有。是他么?是他来找我了么?虽然我欠他太多,希望他此生都不要再遇见我,可是我此刻却那么迫切地想要看到他,或许,只要他没死,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