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知陛下言里的优柔寡断所指何事,我便规矩地坐着,当作什么也没听到。再看云歆公主,虽然隐约有些察觉,但因与慧妃不太亲厚,便也闷不做声。
“陛下……”慧妃有些惶恐地试探道,纤纤素手不自觉地绞着衣带。
陛下的脸色却是高深莫测,转而面向我,“靖嘉,朕此次召你进宫,其实是为了朕宝贝的云歆公主。”云歆公主闻言面露喜色,我仍是矜持着。
被冷落的慧妃更是委屈万分,却听陛下对我道,“芹儿与你年纪相当,看着很是般配,加之她对你有欣赏之情,依朕所见,不如就将芹儿许配于你吧。”
我吓得一激灵,又是慌忙跪地,“启禀陛下,臣万万配不上云歆公主。”
“朕喜欢你的性子,若好好培养,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芹儿也不讨厌你,愿意与你相处,更何况在百姓眼里,你与江山王都已并立,没有什么配不上的。”
“陛下,那些风言风语只是信口胡说,怎能代表黎民百姓?再说,臣兄唐靖恩还未娶妻,臣先他成家,于礼数不合。”我急急推辞。
陛下却好似冷笑出声,缓缓道,“你兄长怕是近几年都不会成家的,朕也由着他去了,即是特例,你便也不用依寻常礼数。朕亲定的婚事,旁人还敢说什么不成?”
“可是臣与公主年岁尚小,臣毫无功业在身,怕委屈了公主。”我仍是固执地推脱着。
“朕相信自己的眼光。”陛下决断对我道,说罢又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这样吧,每逢八月十五的月夕,宫中都会举办夜宴,只是来来去去就那么点门路,当真是毫无新意。此前我大夏久为战争所扰,不可铺张浪费,你心思灵巧,如何能将夜宴办得别出心裁需要仔细琢磨,这事便交给你去办吧。”
这果真是个烫手的山芋,若办得好,陛下定会借这由头将云歆公主许配给我,别说我与云歆公主处不来,要是女子身份被拆穿,整个唐府都会跟我一起遭殃;若办得不好,君恩无常,陛下很有可能处置了我,如此也会牵连他人。
我已经进退两难了,却只能苦涩地说,“臣遵旨。”
“唔……”陛下沉吟道,“眼见六月将底,你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准备,万不可教朕失望。”我闻言忙回,“月夕夜宴一事,臣定当倾力而为。”
云歆公主听了很是满意,陛下微抬了眼,与他宝贝的女儿相视一笑。
“起来吧。”陛下对我道,我刚站起身,便见那油头粉面的老宦官远远跑来,喘着气跪在了亭外,“陛下……”
“何事啊?”陛下懒洋洋地说,那老宦官答道,“启禀陛下,高丞相进宫求见,正在礼明殿候着呢。”陛下眼神微微一亮,沉声道,“去礼明殿。”
“诺。”老宦官捏着他那尖细的嗓音,躬身起来随陛下离去。云歆公主见状,忙取笑慧妃道,“娘娘,父皇都走了,你还在这做什么?”
我微微皱眉,这就好比一物克一物,慧妃可以对云韶公主毫无顾忌,如今却也要在云歆公主面前吃瘪。慧妃性子要强,便抖了抖自己的衣袖,吟吟站起身来,发间的珠玉步摇闪闪发光,“芹儿,别说我不看好你的亲事,靖嘉公子刚好在这,你倒亲口问问他,可曾喜欢过你半分么?”云歆公主闻言气结,“谁准你唤我名讳了?”说罢又怒气冲冲地绕到我面前,“你说,可曾喜欢过我么?”
我不禁汗颜,这云歆公主未免也太霸道了,才见过两次就觉得别人会喜欢她,会将她捧在手里疼爱呵护,若不是她从中作祟,陛下又怎会如此逼我,陷我至两难境地?想到这又是一阵厌烦,便后退一步与她保持距离,冷冷道,“还请公主自重。”
云歆公主一双杏眼瞪得滚圆,有些不敢相信我说的话,慧妃倒是在旁笑得花枝乱颤,“唉哟,咱们尊贵的云歆公主啊,人家请你自重呢。一个姑娘家,会错了意还如此理直气壮,怎么没有半点羞耻之情?”
“啪”地一声响,许是有什么东西应声而落,掉在地上叮叮铃铃。慧妃那抹了朱红胭脂的脸颊瞬间印上了五个指印,红得更甚,如鲜血欲滴。我被唬得吓了一跳,打她的人正是气急败坏的云歆公主,云歆公主眯了眯眼,狠狠道,“你有什么资格敢说我?”
慧妃本就骄傲,如今被打却又屈于云歆公主的身份无法发作,便气得眼含热泪,狠狠瞪了我二人一眼,匆忙离去。侯在亭外不远处的宫女见她这样出来,也吓得不敢作声,只是她刚看见宫女便上去狠踹了一脚,撒了泼气地径自往前走。
云歆公主见了满脸不屑,我亦是看得五味杂陈,从刚才陛下对她突然转变的态度,可以料想定是他的父亲犯了什么错,本就是靠此拥有的荣宠,这样下去,怕是守不住了。
“你刚才说的话什么意思?”云歆公主转脸来问我。
我敛了眉目,不想与她过多纠缠,“陛下即已允诺公主的心意,公主更应恪守本分,不要因靖嘉而损了公主的名声。”
她不耐地挑挑眉,“我一向如此。”
“靖嘉不喜过于招摇的女子。”我只好这样回她,她闻言怔住,思虑半晌终是妥协地收起了骄矜之色,“你喜欢李芙那种性子的?”
我淡淡回道,“只要真心相待,何种性子又有什么重要呢?只是过于招摇,总归不好。”
她听了有些尴尬,见我眼神诚恳,也不好与我争辩,支吾几声硬是跺着脚走了。我目送她仓惶奔逃的背影,自傲中带着生涩的羞意,原也是生动的小姑娘情态。她应该没什么坏心,不过是这深宫中,一个被宠坏的孩子罢了。
妖娆的红台莲簇着风月亭,如今只剩我一个,正要走,却瞥见一粒小而圆润的珍珠掉在地上,幽幽发着光。
我好奇地将那颗珍珠拾起,圆润的光面有一侧还残留着漆金的粉,这才明白过来,正是刚才云歆公主打慧妃时,从慧妃的步摇上掉下来的。我想了想,将其藏于袖口之中,见四周旁若无人,便有些闲散地踱步出了芙蕖宫苑。
虽然已经摸清了返回的大路方向,我却仍然很想走那条隐蔽的小宫道,出芙蕖宫苑,向北绕三道小宫门,再一路直走,途经碧兰小轩。
我想着再去次碧兰小轩,看看李晔是否还在。
他应该不会在那里了吧,他和我一样是临时躲雨才会去那废弃的地方,身份尊贵如他,平常又怎么会踏足,可是心里还是存了侥幸的念头,希望他在那里,希望了解他是怎样的人,希望他还待我如贵客,我亦会把他当成特别的朋友。
只是碧兰小轩仍是那般破败的模样,空荡荡的,看着好不凄凉。在光景好的时候,这里却连风雨都不眷顾。我推门而进,地上还有许多烛油的印迹,而那些还未燃尽的白烛已经被拿起放在了积满灰尘的桌上。
李晔果然不在,我心里有些失望,可见奇遇不是刻意就能碰着的。正准备离开,隐隐听到有人说话,我忙匿到内室的纱帘后面去,见所到之处皆留下了脚印,刚想销毁却听说话的人进了屋。“这里的灰尘可真大。”
“已经弃置很久了,也真不知道是谁,有那样的好运气勾搭上江山王。”
我透着纱帘悄悄往外看,进来说话的是两个宫女,皆穿着杏色的曲裾宫装,梳着一样的百花分肖髻。我听得她们话里的意思,好像是来找什么人。
“那也算是好运气么?若给查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你且仔细找找有无可疑线索,灰尘大,小心别乱踩,免得破坏了什么。”
“不过是那日暴雨,有人误打误撞路过这里,见殿里有光便瞥了眼,谁想瞥见一个女子与江山王抱在一起,这就不知怎么传到了陛下耳里,非要找出那女子就地正法。我就不明白了,想跟江山王套近乎的宫女那么多,陛下一直不管不问,怎么这回如此生气?”
我心里有些疑惑,那日暴雨,在这里的只有我和李晔,再无第三人。难道是我长发披散时被人瞧了去?又因离他太近,所以被人误看成抱在了一起?抑或,是我走后他与旁的女子在这被人瞥见了。
“听讲是因为看见的人说,那女子身着华服,应该是后宫的嫔妃。”
“阴雨天气,隔得又远,想来匆忙中看得也不会太清。”
“那就逮着谁算谁自认倒霉吧。”
我暗暗吃惊,要是真的将我看错了,会否殃及无辜?正踌躇着,又听她们道,“什么线索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你看,这地上的脚印,除了有些是江山王的,其余一看便知是女子。”
“是年纪轻的男人也有可能。”
“江山王又没有龙阳之癖,怎么会和男人搂搂抱抱?”
“这话也是,”她们又环顾四周地看了看,突然惊奇道,“咦?这怎么还有串脚印?是往内室去的。”
我忙往纱帘后面缩了缩,生怕被她们发现了踪迹,甚至屏住呼吸,不敢移动分毫。那两个宫女随即蹲下,检查了我刚踩的脚印,喜道,“是和旁边的脚印一样的,不过看起来比较新,难道那女子如此大胆,竟敢故地重游?”
“走,我们去内室看看。”
我心知不妙,慌忙往背后探去,这内室里除了一张破旧的闺床什么都没有。那两个宫女离得越发近了,再多走几步我便会被发现,情急中突然瞥见有个窗户半开着,我不禁想从那里跳出去,可又怕速度不及反而弄巧成拙。然而时间已来不及我多想,我心一狠翻了个跟头,结果重重栽在了窗外的泥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