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连点头,“正是此意。”
绿翘笑起来,一双眼睛眯得弯弯的,忽而又敛了神色,对我道,“不过你这样做,也太损人利己了吧。”
我不服道,“又没杀人放火,只是想吓唬他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绿翘这才不说话了,我则在心里暗想,若不是月夕夜宴将我逼至如此境地,我也不会想出这样的招数来对付他。
第二日,绿翘随我往西塘路中去,行至片刻到一荒凉地,果见众小厮打扮成了钱庄的人,正围堵着秦梦生,我和绿翘忙隐到不远处的树后面。
“你今天不把钱拿出来,就别想走!”领头的小厮高声叫嚷着。
“诸位休要闹我,我早已和你们掌柜说了,钱慢慢还,为何现在突然要来找我?我身无分文,实在是拿不出来,还望贵庄体谅。”秦梦生道。
“嗬,我们钱庄容你拖延这么久已经很给面子了,你还想欠到几时?”
绿翘见状忍不住偷笑道,“这帮家伙还挺会演的嘛。”
“可是之前分明说好让我慢慢还的,难道偌大一个霍记钱庄竟是如此不守信用么?”秦梦生固执地愤道。
“钱的事情上,别提这些莫须有的,你倒是还不还?”
秦梦生摇头道,“我没有钱好还。”
其中一小厮指着他的荷包道,“胡说!你每日唱戏拿那么多缠头,怎么就没钱了?”
“这些都是要给我娘买药的钱,不能给你们。”秦梦生紧张地捂住了鼓囊囊的荷包。
“既然如此,我们也就不跟你废话了,兄弟们,上!”领头的小厮一挥手,众人便都拥上去哄抢,绿翘正看得出神,我已跟着跑过去。
“住手!”我上前制止,众小厮一见我就停了下来,我忙背对秦梦生,挤眉弄眼暗示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做什么呢!”
“噢,这小子欠了我们钱庄三百两,已经拖延很久了,我们这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领头的小厮反应挺快,紧接着回话道。
“不就是三百两嘛,我替他还。”说罢从袖口里掏出一锭纹银,“可够了?”
“够够够,绝对够。”那小厮忙用双手接住,对我笑道。
“还不走?”我轻轻出声,众人方才回过神来,一溜烟儿便没了影。绿翘紧接着跑到我身边,喘着气装模作样地唤了句“公子”。
秦梦生拍拍衣袖,小心地摸了摸荷包,确认无误后对我作了个揖,诚挚道,“多谢这位公子出手搭救,你放心,钱我会慢慢还给你的。”
我抬眼细瞧,此刻脱掉戏服,卸去浓妆的他,正是面庞白净,温润儒雅,倒像个文弱书生,不由笑道,“无妨,刚才路过见你被围,不小心听了几句,有些看不下去才出面的。”
“公子真是慈悲心肠。”他对我感激道,“不知公子出自何门?且告诉了我,他日筹得银两,定如数奉还到府上。”我连连摆手,客气道,“先不急。”
秦梦生遂对我道,“公子还是告知一下吧,我家中有病母需要照顾,不能在路上过多耽搁。”我忙正色回他,“在下是定安将军府的二公子,唐靖嘉。”又稍侧了身,指着绿翘道,“这是我的丫鬟绿翘。容我唐突问一句,你母亲所患何病,竟会欠下这么多银两?”
他闻言像被什么吓到了一样,抖了抖身子,涩涩问道,“你说什么?唐靖嘉?”
我有些疑惑,却还是满口应下来,“是啊,有什么问题么?”
“没……没什么……”他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中,半晌才又答道,“家母患了肺痨,如今只得靠药来维持病情,实难见好。”
“不如,让我去看一看,我有朋友医术精妙,说不定可以帮忙。”我提议道。
他显得很是紧张,“不劳烦公子了。”
眼看他要走,我扬声道,“你知道肺痨是什么病,一旦得了就只能慢慢等死,而且备受煎熬。你自己可以不在意贫困,可是你母亲年岁大了,你就真的那么忍心,天天看她被病痛折磨,而固执地持有己见么?”
他有些犹豫,面带苦涩,绿翘在旁道,“我们公子人很好的,莫非你还怕我们打着定安将军府的旗号,欺瞒你不成?”
“非也非也,我不是这个意思。”秦梦生慌道。
“那不就行了,我只是想去看看你母亲的病况,以一个朋友的名义。”我笑笑。
他的目光稍往下移,盯着我腰间的和田玉印喃喃道,“果真是天意么”遂叹了口气,对我认真说,“梦生在此谢过了,靖嘉公子,绿翘姑娘,且随我来吧。”
见他中计,我和绿翘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
秦梦生的家是西塘一处偏僻简陋的民居,家门前围着一圈低低的篱笆,白墙黑瓦,檐角矮矮,旁处依稀可见几户村落。他有些不好意思,越走近前越频频回身,带着腼腆而拘谨的神色,想是担心让我和绿翘看了笑话。
他衣摆翩翩地走到门前,掏出钥匙开起锁来,我和绿翘紧随其后。看着他真实平凡的模样,为清苦所扰而显得生涩,竟和台上那万众瞩目的帝都名伶判若两人。
推开木门,有轻尘在空气中飞扬。“家中简陋,还请靖嘉公子和绿翘姑娘不要介意。”他羞涩道,“随我进来吧。”
我遂点点头,与绿翘一同进了屋,屋里当真可以说是家徒四壁,除去一桌一床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比起当初我在遥关军营住的地方还要辛苦。沉寂而幽暗的屋子里传来闷闷的咳嗽声,我偏头看去,床上正蜷着个消瘦的妇人,发丝散乱而面容憔悴,秦梦生慌忙过去探她,她便吃力地转过脸来,“梦生……咳咳咳……是不是……有客人来啦?”
秦梦生扶了她头,替她掖好被角,轻声道,“娘,是梦生的两个朋友,来家里坐坐,顺便看看能不能治好你的病。”说罢又扭头对我尴尬地笑笑,“你看,说是进来坐坐,也没有什么席子椅子,着实教我过意不去……”
他这般自嘲,我也跟着有些不好意思,只抿了唇对他微笑摇头。
秦梦生的娘眯着眼仔细地看过来,气若游丝道,“都是我不好……咳咳咳……拖累了这个家……连你朋友来……连你朋友来……都要受委屈……”
绿翘闻言也被这沉重的气氛压着,规矩站在我身后,面上有些难过地一言不发。我忙走过去靠近了些,诚挚道,“夫人千万不要这么说,我是梦生的朋友,结识过医术精妙之人,特地过来看看夫人的情况,好帮助夫人早日脱离苦海。”她躺在床上,牵出一抹凄苦的微笑,“我这条贱命……死不足惜……唯有梦生……教我……教我好不放心呐……”
坐在床边的秦梦生握紧她的手,眼含隐忍道,“娘,怎么这样说。”
我也跟着附和道,“是啊夫人,您一定要相信自己可以好起来,梦生他那么孝顺,肯定会想办法治好您的病,您就算是为了梦生,也要坚持下来才对。”
秦梦生的娘点点头,缓了口气遂招呼我再近些,“这位公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模样竟生得这般好……”
她本是无力笑着,却忽然瞥见了我腰间佩挂的和田玉印,眸光一闪,有些难以置信地就要伸手来够,我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几步,她这才发觉自己失态,然而已是忍不住地泪盈满眶,“咳咳咳……咳咳咳……你……你是哪家的公子?”
我愣了愣,心下有些疑惑,却还是强装镇定道,“定安将军府的二公子,唐靖嘉。”
她闻言定了好久,痴痴地看着我,却又像是透着我在看其他东西,绿翘一时不明情况,担忧地扶着我胳膊,我问道,“夫人,你怎么了?”她蓦地回过神来,丧了口气般看向地面,喃喃道,“无事,无事。”
秦梦生忙扶她躺好,“娘,靖嘉公子也是想治好你的病,你不要多心。”
她有些凄婉地笑笑,眼角滑过一滴晶莹的泪珠,“都是天意啊……天意……”
我越发不解,却听秦梦生道,“不好意思啊,我娘累了,不如我陪你去外面走走吧。”
秦梦生的娘似是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里恢复,闭着眼轻轻叹气,秦梦生替她盖好被子,站起身来送我出去,绿翘满脸紧张地看着我,我虽然也满腹疑惑,却还是冷静地对她笑笑,暗示她什么都别问。
走出屋门,我转而对秦梦生道,“你母亲病得确实有些重,不过你放心,我那位朋友医术精妙,肯定能治好她的。”我对他宽慰笑笑。
他点点头,神色凝重道,“真是不好意思,我母亲不喜结交权贵,自然对你的身份敬畏,这才一时没控制住失了礼,还请公子不要介意。”
我装作无事地笑道,“没关系,我们就当是萍水相逢的朋友,别和我客气。你还是快些回去照顾你母亲吧,我改日带了药再来拜访。”
他这才驻足,对我认真道,“我母亲的病,就拜托给公子了。他日筹得银两,必如数奉还,也请公子不要推脱,既是朋友,便请笑纳梦生的一片诚意。”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理解,璞玉拆离带着任务找到我,之后又千方百计地接近我,帮助我,他们所说的萍水相逢江湖儿女,应是和此刻一样,如我对秦梦生般,本无真心。遂大方笑笑,“不是我推脱,实则是将死之人,身外之物已不在意。”
他一惊,“将死之人?公子此话怎讲?”
我故意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戚戚然表情,无奈苦涩中又强作闲散,只兀自对他摇了摇头,不愿多提只言片语。
绿翘偷偷看我一眼,机灵地掩面抽噎起来,“呜呜呜……我家公子奉陛下之命……要筹备宫里的月夕夜宴……可是经费紧张,陛下又要办得别出心裁,我家公子身体不好,已经累得三番两次病倒,却还是毫无头绪……眼看月夕将近,要是我家公子没有做好陛下交代的事,就只能……就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