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一大早,只见姚府门口大红灯笼高悬,红色烫金喜字耀人双目,人人脸上堆笑,个个上前贺喜,门前车水马龙,府上宾客盈门。那姚老爷、姚夫人更是喜上眉梢,乐得合不拢嘴。
道喜之声,声声入耳,贺喜之礼,堆堆积积,家中仆役转似陀螺,整座宅院一派热闹喜气。
吉时一到,喜气洋洋,装扮一新的姚家大宅前,一顶崭新的大红花轿准时迎门。
喜欢凑热闹的人们无不伸长了脖子,都等着看这嵩宇镇上有名的美娇娘——姚娘那盈盈娇俏的身影,被背上花轿的那一刻。
但谁又能料到,千等万等,等来的却是那一刻——姚府内鸡飞狗跳的一幕。
原因无他,只是那本待嫁闺中的,娇滴滴的新娘竟已不知所踪。
这一刻,等来的也是那姚府因着新娘逃婚,新郎拂袖而去,姚家二老脸上无光,姚府颜面扫地的一刻。
在赶往江下的船上——
一身男装打扮的姚娘,紧抱着包袱坐在拥挤的船舱里。忍受着人挤人的尴尬,忍受着满仓的各种异味,小心留意着人们的交谈,为的只是能顺利到达彼岸,见一见那心心念念惦念着的“纪雨哥哥”。
每当担心害怕时,似乎只有摸一摸手腕上那只晶莹的白玉镯,就会让她毛躁不安的心慢慢的静下来,重新给她带来勇气和力量。
当风尘仆仆的姚娘,终于来到了那个纪雨父母居住的村落。幸好,村落因着地势高,并没有受到洪水太大的波及。在热心村民的帮衬下,姚娘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泥地,找到了纪雨的家。
那是一个简单的小院。低矮的竹篱上,覆有大片的不知名的青藤,院间的空地上,三五只芦花鸡正撒花的奔跑嬉戏着。两间略显简陋的土坯房前,五十开外的一对中年夫妻,正搓着玉米棒子,满脸愁容的轻声的交谈着。
“伯父、伯母——”
一声娇滴滴的呼唤,引得两人抬起了头。只见在院门前,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俊美青年,这一眼,不由得将两人都看愣了,你看我,我看你,思忖着青年的身份。
末了,也只是一脸的迷惘——
“什么?您二老的意思,纪雨哥哥因怕误了上京赶考的会期,而登上的那艘船,在过江时遇上大风浪,沉在了江里,连尸首都没有找到?”
姚娘不敢相信自己亲耳所听,但眼前纪母的哽咽抽泣,又是不争的事实。
许是急火攻心,姚娘竟是直直地昏了过去。
那时的她,眼前仿佛又看到了纪雨哥哥那温暖的笑容,告诉着她不要怕,自己会护着她一辈子。
纪母的手温柔的抚上姚娘的脸庞,担忧的看着眼前这个俏生生的姑娘。
不仅想起了前段时间,儿子告诉自己有了心上人。
“这是一个多好的姑娘呀,但可惜终是儿子福薄,两人的缘分今生也就这么尽了——”
“纪雨哥哥——”两行清泪自姚娘的脸颊滑落,覆在脸上浓密卷曲的睫毛微微动了起来。
“姑娘,姑娘,你醒醒——姑娘”
纪母轻轻的推了推姚娘的肩膀,温柔的唤道。
“婆婆——”悠悠转醒的姚娘,在看到守候在一旁的纪母时,禁不住又伤心的抽泣起来——
“好了,好了,孩子没事的!纪雨也不在了,你还是回去吧。”纪母轻拍着伏在自己身上的姚娘,偷偷抹着泪,宽慰着。
“不,婆婆,我要在这等纪雨哥哥回来,我相信他还活着,他一定会回来的。”床榻上,姚娘脸颊挂泪,却有着毋庸置疑的坚毅。
而往后,这一住,就是近一年多——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姚娘除了尽力的照顾着纪家二老,也会每天定时的去到江边打探着纪雨的消息。哪怕是只言片语,哪怕只是好像,哪怕只是也许——
有时,在江边她会怔怔的看着江水发呆。但也只是面无表情呆呆的站着,不说一句话。而这一站,就是半天——
此时,姚娘只是觉得自己像极了大禹的妻子涂山氏。
传说大禹治水期间,涂山氏在家中天天盼望这大禹能回来。盼不到了,又跑到涂山的南山坡上等候,天天如此从不间断,望穿秋水,只是为了要等着大禹回来。
姚娘觉得自己跟涂山氏很像:为了想要见到朝思暮想的爱人,两人都有着那望而不见的焦虑、彷徨和无可奈何。
只是她又与涂山氏不同:涂山氏终有盼头,只因至少、至少大禹是还是那么活生生的,忙着治水满处而奔跑。
而她的纪雨哥哥呢?对于纪雨的生死,她不是没有动摇过。为什么,她等了那么久他都还没回来,难道真的像别人说的那般,他已经——
她不敢再想下去,不敢想,如果纪雨真的不在了自己会怎么样?只有在心里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不会的,他一定还好好的。他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耽搁了而已,只是这样——
一个阴云密布的清晨,云层向下压得低低的,仿佛随时有着大雨倾盆之势。姚娘像着往常一样,从纪家沿着高高的山坡地,向着远处的江边慢慢的走去——
“闪开,快点闪开,马惊了——”进村的方向,传来了驾车人惊声的大叫。
失魂落魄的姚娘,并没有注意到急速而来的马车。刹那间,高高扬起的马蹄将姚娘,吓得呆愣当场,惊慌失措之下,一脚踏空,沿着高高的山坡向下滚落,“咚!”的一声,头部重重的磕上了坡底的硬石——
“孩子他爹,这可怎么办哪?眼看着这孩子快不行了——”床边,纪母看着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姚娘,焦急地痛哭着。
床上的姚娘,紧闭着双目,只是嘴里还在不停的叨念着“纪雨哥哥,纪雨哥哥——”
“纪大娘,纪大娘,好消息呀,刚一个回村的村民说,在松音镇上看到一个长的很像纪雨的人——”村口的大牛的声音远远的传来,也飘进了意思模糊的姚娘的耳朵里。
“纪哥哥——”
模糊中似要拼着最后的一丝力气,也想要去到那个松音镇,想要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是自己朝思暮想,日日寻找的那个纪雨哥哥,她想要去问问他:是否还记得姚娘?还记得那一夜对姚娘的承诺——
也许是她的执念过于强烈,也许是老天的格外开恩为了完成她最后的心愿,竟使得姚娘生魂出窍去往了那松音镇。自此,才有了开头的一幕。
流着泪,纪雨悲伤的从梦中醒来,仿佛直到此时,这所有的一切他都想起来了。
他早该想起来的,可是为什么他却偏偏就是想不起来?
那一天,他因急着去赶考,不顾家人的阻止,执意登上了那条船。谁料,行至江心,船竟被风浪打翻。
落水的他被急流卷入水中,挣扎时,不意竟被急速而来的木料击中头部晕了过去,再等他醒来时便已是这松音镇——
是他的错——
是他不该忘了那个他一直想要放在心头好好疼爱,珍惜一辈子的姚娘。
是他的错——
不该一时感恩,取了对病时的他照料有佳的善心女子,错将恩情当成了男女之情。
是他的错——
当姚娘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时,却又与她相见不相识,当面错过。
当他日夜兼程终于赶到时,看到的,只有那个新起的高高的坟堆。入手的,只有那满手的黄土。
“姚娘,姚娘你的纪雨哥哥回来了。是纪雨哥哥千不该,万不该将心里的你遗忘。就算是打也罢,骂也罢——”
“但你为什么不再等等纪雨哥哥,就先走了,姚娘——”
纪雨哭叫着跌坐在姚娘的坟前,疯狂的用手趴着一把把的黄土,直至双手淋漓也不自知。
自那一天后再也没有人见过纪雨,连带的那个姚娘的棺椁,也一同失了踪影。
那一天,谦卓依哭了,趴在黎晏殊的肩头久久不能自已。而黎晏殊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安静的任由她靠着,任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肩头。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帮那个纪雨造这个梦,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还能以谦卓依的这个身份再在这里生活下去,她现在只是觉得自己好想回家,好想爸妈——
良久黎晏殊轻轻的拍了拍谦卓依微微颤动的肩膀柔声安慰道:“这只不过是他们既定的命运,而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所能改变的,你只不过是帮他圆了一个长久以来他一直渴望的一个梦而已。缘起缘灭都由各人自造,命运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