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凭栏而望,护国寺的钟楼上,瞧的便是赤魏江山。
翻山越岭,周游四方,最终回到自己觉着还可以称作家的地方,可是,曾经那一走,却不想万事便咫尺天涯的远。
“公主。”
沉而有力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玉玲珑未转头,仍旧目无焦距的朝着前方看。近夏日,处在高处果然不胜寒。于是,轻言一笑,幽幽的开口道,“远善大师曾跟我说他夏日里喜在此处打坐,可是真的?”
“回公主,正是。”
“那我可否问大师三个问题?”
僧人诚然躬身一揖,答道,“公主请讲,贫僧尽其能便是。”
玉玲珑转身,目光移到僧人身上,直言道,“大师觉着玲珑美吗?”
这一问让护国寺的住持一愣,不明所以的抬头对上玲珑的一双眼。可是,那被半遮面的容颜怎可能被人辨识美丑与否。故而,僧人疑惑的凝视了玉玲珑好一会儿后,才露出明了释然的笑。
收起自己的目光,僧人道,“美!”
“何解?”
“公主自是美的,俗世看不开的便是名利权钱,一国的公主,这四样皆有不是吗?故,世人自是道公主是美的。”
“若不是世人,像大师一样的出世之人呢?”
“美。贫僧自公主之眸中见到的皆是纯正正气之态,对佛而言,公主亦是美的。”
玉玲珑莞尔轻笑,转回身去,又言,“二问,女子可否救这苍生?”
“有心者皆可救世。”
“可此人无心,偏要她救世,她又怎可办到?”
“公主,若是‘偏要’,那便是此人的宿命。”
“……”
久久的,玉玲珑没有再说话,僧人也一直站在身后,静静的候着,他知道还有第三问,玉玲珑还会有第三问让他解,所以,他一动不动的立于身后。
果然。
三问。
“二选其一,救谁?”
“心之所向,心要救谁便救谁。”
玉玲珑一个转身,朝僧人细细的打量了去,与远善一般都是慈眉善目的老头儿,只是雪白的须少了许多。
或就因这份相似,让玉玲珑不禁觉得亲近了不少。
她道,“大师,答得可是轻巧。”
“贫僧只是照实以答。”
“嗯。”玉玲珑旋身而坐,以打坐的姿态立于地板上。“大师,我想一人在此想想,有劳大师了。”
僧人躬身后退,三步后,转身顺梯而下。
“大师……”
僧人微微一愣,不及转身,玲珑的声音又响起,“远善大师曾道我的美乱世;他又道我可救世,可此次我却迷茫不知该如何处于两个亲人之间,又该救谁。”
僧人未言,像是从未听过一般,照直朝下走去。
一丝苦涩的笑扬在玲珑嘴角。
母后求她的事,便是帮二哥哥秦戊登上王位。而赤魏向来以长子继位,原本玉玲珑也不懂,皆是儿子,为何母后这般向着二哥哥,可是母后却道出,大哥秦灏并非她所出,而是父王秦朝景早年在民间与一女子所生,为此王后秀雯极为恼怒。秦朝景为了安抚她,赐死了那民女,也将秦灏以她亲儿名义养在宫中,想日后,秀雯也到底是太后。只是,不想到底不是亲生的。面对权利江山,王后秀雯不惜要为亲儿秦戊夺回一切。
而拉拢她的理由便是她有能力改变秦朝景的意愿。不为别的,就因一颗心,一代帝王,谁不愿自己的国家统治天下,所以,只要是玲珑要帮的人,秦朝景便一定会极力赞成的。王后到底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当皇上能名正言顺。
只是,可笑的是,王后承诺的竟是,只要她亲儿登位,她玉玲珑便一定是王后。
她原本想母后是疯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然而,后来从母后的话中,才知,自十岁那年之后,秦朝景与她便已然打定,未来的赤魏王后便一定是玉玲珑,否则当年就不会拒绝云隋的求亲。也就说若不是两年前那一次出逃,她现在可能已经嫁给大哥或是二哥,或者是说今日的状况可能早就发生了。
整日的待在王宫,心情恍惚不定,不时见到的都是母后乞求的眼神,要么就是大哥疑惑的目光和殷切的关怀。
不知所措的她,最终骗大哥说她要来护国寺为父王祈福,才逃离那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只是,即使到了护国寺,赤魏王宫的是是非非始终不能全然抛弃,就如同她不可能抛弃母后秀雯多年来对她的宠爱,还有与大哥和二哥哥之间的兄妹之情,这也是她最为珍视的。
虽然,大师告诉她,心之所向。
可是,她要向的是亲人,背的也会是亲人。
她不能不顾病中的父王的心愿,然而,母后却一样是箭在弦上,若帮母后,面对大哥又情何以堪,可是转向大哥,却又如母后所说,二哥哥待她不曾比大哥少半分……即使,撒手不管,她又怎可忍心见到亲人间拔剑相向的画面。
……
“禀公主,宫中传话,皇上要见公主。”
玉玲珑缓缓睁开眼睛。
“摆驾!”
“公主起驾回宫!”
短暂的逃避根本没有让玉玲珑的心绪得到一丝一毫的休憩,尔后病中的秦朝景的话更是将她推至在风口浪尖之上。
“父王……”玉玲珑惶恐的望着秦朝景不知所措。
“父王只是想让你告诉父王,大哥和二哥,你更喜欢谁些?”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却仍然满脸的期待,充满了光彩。
就如王后所料,玉玲珑有决定未来国君的权利。
在任何人都不曾察觉的时候,某些人就已然知道,赤魏未来王座上的人选皆掌在一双纤纤玉手之中。
虽然,曾在王后的口中知道这些,可是真正在面对的时候又是别一番滋味儿。
所以,玉玲珑睁大了双眼,一言不发的望着秦朝景,见着由原本的期待,转为疑惑,转为失落……
“玉儿不愿为父王夺天下吗?”
玉玲珑摇头,只道,“玉儿不懂天下拿来有何用?一个天下就可以救得了父王的命吗?一个天下就可以让家和吗?一个天下就可以让人长生不老吗?”
秦朝景亦无奈的摇摇头,“难道两年的游历还没有让玉儿看清这天下吗?短暂的太平不会延续太久的时间,不久之后这天下便会乱的,而我赤魏不得天下便会被这天下吃掉。父王不想成为一个历史,不想赤魏就如此啊。玉儿能明白父王的心意吗?”
这样的问话,让玉玲珑不知如何回答。她确实不能明白秦朝景的心意,从小到大的随心,不争不抢已然成为一种本性,她自是明白不了他们的政权之心。
所以,她默然。
侧身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轻声道,“父王时候不早了,您先歇息吧,我先回了。”
“玉儿。”
这似乎是他拼劲了所有的力量在叫她。于是玉玲珑停驻了脚步,却没有转身去。
“玉儿当真不帮父王吗?”
她苦涩的笑着,要她怎么帮,所有的人都在乞求她能帮忙,可是又有谁在乎过她的心意。曾经的远善不断的要她救世救苍生,母后要她帮她夺王位,而此刻一个垂死的父亲又要她夺天下……
这些是是非非她无愿参与,却偏偏不放过她。这难道就是那位僧人所说的宿命……可为何这个宿命是这般的无奈。
“玉儿……”
“父王。您容玉儿想想吧。”
“好……好……好……”
秦朝景最后的三个好字,带着绝处逢生般的欣喜,带着无限的希冀……
可是,玉玲珑知道,自己给不了他希望,更给不了他欢喜。这个天下她许不了,也根本没有办法许。人人都介怀着七窍玲珑心,她也同样的介怀,然而,她介怀的是为何这颗该死的心长在的是她的身上,介怀的是这颗心是否当真如传言所说的那般神奇,她介怀的是为何世间要有这么一颗心的存在……
于是一连几日,玉玲珑都没有再到中宫去了。
赤魏王宫内外的人皆忙着各自的事情,也根本无暇注意到这么一个小问题。
然而,却是再小的事也总会有人发现。
凤娘来到玲珑寝宫之时,她正和衣坐在椅榻上,裙摆顺着榻边落在地上,如绸的黑发随意的搭在胸前由着锦带束在一起,不显凌乱。一双美目正盯着手中的书卷痴痴的发着呆。
“回了总有些时候了,也不见你来找我。”
凤娘语气里故意带了些责怪嗔怒的味道。
只是玉玲珑连眼珠都没有转,径自开口,叫在场的宫人都退了去。凤娘亦示意让跟着自己的人也跟着退出去,偌大的宫殿里便只剩下了她们俩人。
“怎么了?”
玉玲珑淡淡的笑笑,只道没什么。
凤娘不多说,走至里间,取了一柄玉梳出来,将玉玲珑的身子扶正,言道,“让我给你梳梳发髻,都两年不见了,公主竟生得越加的漂亮了,倒是凤娘我都成了一个孩子的娘亲了。”
“你与大哥有孩子了?”
玉玲珑一惊,顾不得许多转身看向凤娘,只道奇怪,大哥怎一路都未曾跟她提及呢。可这会儿也只是兴奋不太想多。
凤娘亦是内敛满足的轻点着头。
望着那幸福满足的微笑,玉玲珑心中突然生出一份沉重的心思。然而,这些表情尽收在凤娘的眼中。
只是,手中的玉梳依旧在发丝间移动着。
“心里觉着苦吗?”
玉玲珑一愣。
“凤娘原本愚笨之人,可在宫中几年,看到的听到的也知道些,多少也明白个中所以。”
玲珑又是惨淡一笑,言,“那凤娘可是为了大哥而来?”
凤娘缓缓放下玉梳,顿了顿,不说话。
玲珑起身走至窗前,回身望向凤娘,轻言,“大哥待你并不好。”
“是。”
“可你还是一心向他?”
“是。”
“那为何我定要帮大哥呢?”
“因他一心是向你的。”凤娘低头,目光停留在玉梳上,一丝苦涩的笑显在嘴角,“以前我不知为何世子总不让我出宫省亲。后来我知了,他是怕我将你的容貌传出去。仅仅为这个他便娶了我。这两年里,任一方传来你的消息,他都会快马加鞭的赶去,即使我是在生产之中,他亦同样,可每次都是悻悻而归,然后借酒消愁。玲珑,凤娘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既嫁,夫便是天,我也只是希望他能高兴而已。”
“凤娘你可知,其他人待我亦是同样的好。”
凤娘使劲的摇着头,道,“我看不到,我只看到自己丈夫对你的好,所以你也应当对他好才是。”
抓着窗栏的手劲更大了些。玉玲珑吃力的笑了起来,她道,“凤娘我真的很羡慕你。”
“我?”
“是啊,如果可以真很想与你交换。”说着,玉玲珑单手捂向自己的胸口。
凤娘不懂,怔怔的望着她。
玉玲珑轻笑。
“凤娘,我答应不了你,也答应不了任何一个人,因为我想要保全的是全部……凤娘,我可以信你吗?”
“什么?”
“等我。”
正当凤娘不明所以之际,伴着玲珑脆响之声,一道白影掠出了窗外,偌大的殿里只剩下凤娘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