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许诺
楚熵国都上下一切井然,皇城之内,旗帜锦帛尽覆城楼。
宫女宦官毕恭毕敬站于原地,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忧的警觉,大臣皆官服加身,带着肃色俨然跪拜在地,头不过肩,伏地轻吸。
玉阶之下,唯有一人站立,捋着斑白的胡须,依稀之中,似有泪光的朝忘着前方,而他身边的葛风自是伏地,却始终忍不住微微抬起头来,崇敬的目光望向缓缓而来,黄袍加身的主子,而此后,这不再将是他一个人的主子,而是楚熵国上下皆要依以性命,人人尊称的君王。
想此,回忆起近十年的艰辛,葛风又缓缓的垂下头去……
而此刻的,易水年,不,应该是慕容晋,踏着锦帛,缓缓走向权利高端的他,眼中,脸上却未见丝毫的喜气。
他,只知,这条道路是他必须要走的,也不得不踏的,在那玉阶之上等待他的是怎样的一种命运,怎样的一种生活皆是他不得而知的宿命。
步子是怎样的机械,他自己看不到,但他只能感知,到达纷扰相争的俗世,正在慢慢的向他靠近,又或者是他正在不断的走入着。
眼中,有阿风嘴角喜极而泣的微笑,有葛老将军希冀的目光……
渐渐的,将目光直视着那玉阶之上的王座,百味混杂。
踏上玉阶的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玉阶的顶端有女子温暖殷切的笑容,阿媚俯首,一身华服,唯国典之上唯一女眷,亦是离王座最近的人,这般的殊荣众人皆明白其中深意。他自也是了然的,然而,这些对于他来说已然没有任何意义,遗落的明珠早已不能归来,所以也便得无所谓而已。
近于咫尺的王座,令他家族纷争不断的东西,如今却是让他爱恨不得,但是……深吸一气,轩昂转身,目光渊源,手中接过阿媚起身呈上的王印,掀袍坐下,在他人看来霸气十足王者之气尽显的动作,却是让他鼓足毕生勇气之后的结果。
随即,山呼海啸般,“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此浩大威武的国典,气势磅礴的昭告,又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王座宝位。然而,立于角落一处人,却只见得玉阶之上,那人眼中落寞的眼神和彷徨无助的无奈。顿时,心中曾有过的怒气、怨言、痛恨,在那一瞬间皆化作尘烟。
于是浮华散去之后,熙攘走在宫门之中的易水年,目光寻到了坐于金砖瓦砾之上的“他”。喜忧皆好,霎那间只有感激。
玉玲珑望着他,一言不发,他亦不语。
场中的所有人都静静的等待着静默的离去,却没有一人去打破……
玉玲珑不知如何说起心中的感受,自己以命相救,一路相送,为他排除暗杀,真心相交的人居然家仇竟是这般的大,虽识得三年,却只是另一个无关痛痒的假名,问这些,玉玲珑自己真的是介怀吗,真的是对于这般的不坦诚而恼怒?
许知,并非如此——
“你真是慕容晋,而非易水年?”她轻言问道。
……
“是。”他答得沉稳无奈。
于是,起身转头,身形不再轻盈,而是沉重。是的,她确实不在意他身份的隐瞒,只因她同样未曾直言身世,毕竟世间多有无奈,那么……玉玲珑介怀的,就只是那个名字而已,“慕容晋”,慕容一词就代表着王室,无论是哪一国的,这一姓氏就与天下相牵,理不清的混乱,就如欧阳、秦姓一般,而这些正是她玉玲珑想要逃离的。易水年许她一个家,然而竟不想又是另一个无边际的牢笼。
“等等!”
脚下的步子且停,回头,见那人手中拿着纯金的叶片,那曾是她许下的三个诺言……
“如若,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原谅我,可否?”
易水年,此刻的慕容晋说得那一丝的卑微,放下的全部的身段,道尽的是所有的心思——只求谅解。
这样的情感或许只有他们彼此才懂得,而其余在场的人,无一不惊,甚至是愤怒,然而,即便如此,又如何呢……
白衣抉抉,只待那苦涩的一笑,罢了!
或许这便是远善说过的命也,即便再逃,再躲,都抛不开世间的三千烦恼丝。再次抬眸,悠远的望了望楚熵金碧堂皇的宫殿。
笑。
南照、赤魏、楚熵,她始终走不出这个笼子。
飞身而下,默然的从慕容晋的手中接过金叶,又是那么简单的擦肩而过,仿似方才的一些只是如梦一场,仿似他不曾是易水年,仿似他不曾有过任何隐瞒……
遣人怨,乱云天一角,若水路三千。
还因秀句,以流江外,便随轻梦,身堕愁边。
一切故事都像是告了一个段落,玉玲珑堂而皇之的住进了楚熵王宫之中,慕容晋也下令旁人不许对“他”多加言语,在王宫大内更是畅通无阻。然而,玉玲珑却几乎终日只呆在慕容晋为她安排的亭阁之中,也不让有太多的宫人伺候,只要无命一人做了侍卫……慕容晋虽对无命的身份怀疑过,但是却看在玉玲珑的份上也不再多言猜忌,更加者,他根本就没有多少时间可以与玉玲珑相见,毕竟新国君登位,所有的烂摊子皆得由他亲自打理。
……
慕容晋在葛风和一干侍卫的陪同之下,走进幽暗湿冷的深牢,地面满是湿漉,还散发着阵阵腐臭的味道,唯一的光线仅仅只能借靠着石壁上冒着黑烟的火把,三步一举,却仍然赶不走这里面的黑暗。
他沉默着,连同所有的人,静静的连呼吸声都可以听见的寂静之音。石壁上的积水滴答在了慕容晋的衣襟上,周围的侍卫不禁倒抽了一口气,然而,他却未有任何的在意,继续朝着幽深不见底的石阶走下去。
这是楚熵重刑犯所在的水牢,是除了君王皆不可随便进出的禁地。
此刻在这里关押的便是他的叔父,楚熵半月前的国主,慕容炎。然而,慕容晋只在他叔父的牢门前停留了那么一下,连目光都未有半点侧移,又继续朝着更深一层走去。
“打开!”
葛风,严厉的下着命令。
牢头畏畏缩缩的听着命令,用上了好几个人才将重重的牢锁取下,牢门沉重得打开,趁着空隙外面微弱的光射进了更加漆黑不见五指的水牢之中。立刻,有沉静作响的水声,水面反射的光线,斑驳的晃印在水中由铁链伸拉起的一个人的脸上。
慕容晋眉头微微一蹙,葛风一见,手轻轻一挥,狱卒更是七手八脚的上前,将铁链给犯人取下,又是将其带上岸来。
然后,就在这短短一炷香不到的时间里,无论是所谓的犯人还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他们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都是平静的如镜面一般,波澜不惊。
终于所有的人都各归各位,站定垂头,慕容晋小步上前,面对他更近一步的。
道,“要朕如何处置你的父亲?”
那人只是轻微的一笑,回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慕容晋沉默,思绪仿似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眼前的人依旧如一的带着温婉淡薄的笑容,时时跟在他的身后,叫着晋王兄。即使被惩处,即使挨骂,即使挨饿,都一如既往的带着笑容,傻乎乎的称他为兄!
想他出逃楚熵的那个夜里,城门口有他拉着城门兵严厉下令找寻他宠物时铿直的身影;
想他重回楚熵进城的那一眼的重逢,明明已然认出,明明知道他终究会与他的父亲生死一战,依旧放他通行的他。
这就是慕容仕,比父兄更亲的亲人,却又是令他家破人亡仇人的嫡子。
他无法面对他,以想要手刃他亲生父亲的心情去面对,如此偏袒他的堂弟,但是……家仇国恨,岂能一笑泯恩仇?
“如若,你助朕取天下,朕便留你父亲一命,何如!”
慕容仕依旧淡笑不语,身体却缓缓的低了下去,最后叩首于地,高呼谢恩!
只因,彼此皆知,此刻的他,是君;此时的他,是罪臣,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有了慕容仕的帮忙,慕容晋更显得不可开交。除了楚熵国内青黄不接的朝政,还有虎视眈眈的各国,所幸慕容仕是一个好帮手,但是,此时的楚熵国仍旧国不依然,毕竟慕容炎做王已有岁月,朝政中已有誓死效忠的人,而这些就如当年的葛正云一般,只是他们眼中可扶植的少主子却站在了当朝天子一方,故而,以死效忠,归隐山林的不乏人在。再者剩下的人中,虽有能人,但终究不可多信,因此,面对国无将才文者令慕容晋甚是恼人,加之,他心中早就有隐藏多年的计划,且不可放弃,因这是对一人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