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两年时过——
云隋的都城,繁华如锦。
人皆安居于是,来往相交,和谐安宁。
人群里一面如白玉,唇若抹珠,温润儒雅的男子,着着青衣白袍,执一柄折扇,煞是悠闲的穿梭此间。
他淡笑,道,“你真愿这凡世失了太平?”说完,头微侧,似有向后传音。
果不然,后面亦跟着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的男子,着一身的黑衣黑袍,颇有神秘,但较之于此,更显男子气概,步子亦不似闲适,眉宇间或有些忧虑。听了刚才的话,却显出一丝冷笑……
“怎的,难道公子对莫之的话不苟同?”
被蔚莫之称之为公子的黑衣男子,拂袖背手,迎上前,昂首到了蔚莫之的身前,转身进了家茶楼。
蔚莫之摇摇头,跟了去。
在特意选用的包厢中,蔚莫之不语,默默的注视着眼前的男子,慢慢的倒茶,缓缓的执起茶杯,提起茶盖,滤着茶叶……一步一步,皆是大气。这便是自己愿意跟随此人的原因,赌上自己的一生,视其为自己的主子,不离不弃。
“公子,三月以至,想南照公主的婚嫁队伍即将进城了吧。”
蔚莫之试探的望了望对面的男子的脸色,不见得有任何改变,于是又接着道,“想这南照公主实在是有违大国公主的仪态,原本早在两年前就该嫁了来,偏偏说些什么抱恙,白白失了两年的光景。”
原本如两国国主昭天下所许,在姬影十七年华的春远嫁云隋,却不想在婚嫁当日姬影公主病倒在婚送的大殿上。
百官进言皆说是大凶之兆,两国才商量了延迟两年再举行大婚。
而如今两年以至,南照的送亲队伍已经进入了云隋国内,不用三日,云隋与南照的联姻便自此形成。
适才端坐在蔚莫之面前的便是大婚当日的新郎官,云隋世子季文昭。
“公子,传言南照姬影公主可是世间第一美,公子不知作何想,不知这位公主比那清水阁的修烟姑娘比可有怎样?”
“将堂堂一国公主与一青楼女子相较,蔚莫之怕你脑袋搁那项上过久了些。”
终于听见季文昭说话,蔚莫之不惊反笑。有道,“这世人皆知南影云烟之说,哪人不是将公主与这倌人相比的。”
季文昭终是正眼看向了蔚莫之,一记冷哼,想这蔚莫之倒是胆大,居然毫不畏忌的在他面前将他未来的妻子与青楼女子比来比去的。不过这世间也只当这蔚莫之做得出……或众人皆会为南照公主的美貌吸引,可他不会,天下美的女子他不是没见过,就那云隋的修烟也不过尔耳,也就不过比那些寻常的姑娘家更美些。
只是皮囊终究是皮囊,就如同这盛世之下的人生,满目的苍痍——溃烂了终究是溃烂的,唯有重新掀开来,筑以万世基业才可以真正的光鲜亮丽。
若不是齐未国王无女,楚熵国内混战,赤魏不许,他才不会选择国力最弱的南照来联姻。这便是他季文昭娶姬影的真正原因。
管她是美是丑,对他只有一个目的而已。
若要责他冷血无情,他依然无谓,只要他厌烦了这假惺惺的盛世太平,厌倦透了。
想此,季文昭蹙眉,杯中的茶当酒一般的一口饮尽。
蔚莫之淡笑,带着那千年不变的狐笑。他当然是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否则自己不会做他手下的第一大将。女子对他们来说不过都是些踏往高处必须踩踏的物品而已,只是……一人的脸兀然的出现在他脑中,于是那抹狐笑带上一丝凄然。
包厢内,即可显出一派的宁静。
一只白鸽轻扑扑的落在围栏上,季文昭认得,上前捉住,取了鸽子脚上的纸条,有丝疑惑……
“公子何事?”
季文昭不语,将纸条泡进茶杯之中,上面的墨迹立刻混沌不清,尔后他抬起头来,道,“蔚将军可愿陪本宫狩猎?”
蔚莫之一惊,即可起身,抱拳曲身,道,“属下遵命!”
云隋王宫内浩浩荡荡的出了一群队伍,说是世子狩猎,众人皆让出道来,给出条去城郊的清道。
蔚莫之不明。
照之前的情况看来,世子必是要有人见,或是要做什么重大的事情,可是这般大张旗鼓的绝非上上之策。只是,世子似乎有意……于是他不懂。正琢磨着到底出了些什么事情,还是还有什么自己没有想到的,蔚莫之很是费心的想着……却不知,此刻的季文昭也正仔细的望着他。
这一回神,才迎上季文昭的眼神。
于是一愣,不禁下马请罪。
“世子恕罪!”
季文昭大笑!他当然知道蔚莫之在想什么,只是还未到告诉这人的时候,他也不做多语,接过随从手上的弓箭,架上箭,拉弓满月,箭直直的朝着天际的一只飞鸟射去,即中。于是满意的笑了。
他冲着马下的人道,“蔚将军,本宫可否与将军打一赌?在本宫捡这只鸟的时辰里,将军若是能猎得五十只猎物,本宫就恕了将军的不敬之罪,如何?”
蔚莫之一愣,抬起头迎上季文昭那双玩味儿的眼,于是又低下头去,道,“谢世子!”
季文昭满意的笑了,随即命下,“你们都好好的呆在这儿,等着本宫和将军,倒是看赢的是将军还是本宫。”
……
两骑分道而行,季文昭在远处停下,望着蔚莫之远去的身影,只是无奈的一笑,于是又朝着鸟坠的地方追了去。
然而,兜兜转转的多时,季文昭根本就没有见着自己射中的鸟的踪迹,在最初预计的地方,除了见着了血迹,却不见猎物。
“不会是估错地方?”他自言道,想想又不对,于是又策马奔回之前血迹的地方。
这倒好,见着的是炊烟袅袅,闻到的是野味的香飘四溢。
季文昭趋马上前,见着一白衣人正随意的背于他坐在石头上,手上举着的是那肥硕的野味,只是此人手中握的插那野味的东西似乎是自己的箭……自己的箭!
一惊!
果然,那箭杆上还刻有“昭”字。
难不成,自己找了多时的猎物就是这人烤着的食物?
季文昭一气,驾于马上,一声大吼,“大胆!”
闻言,那人转过头来——
肤若透玉,眉目如画,明眸璀璨,白齿朱唇,墨黑灵秀的黑发散落在地上。身上似乎被水湿了衣,几缕发随意的拂在脸上,一滴水滴顺着无暇的肤质缓缓的滑落,未干的白衣紧贴着那玲珑曲线,蛊惑人心的惊世之美,不见一丝狼狈,却若出尘仙子般美丽灵秀。
季文昭不禁倒抽一口气,正见佳人有些微怒的望着自己,那眸惑得人心,透着淡淡的蓝光,邪魅妖艳。
他未曾见过这般女子,只一眼,就会万劫不复之顿悟!
玉玲珑有些厌烦眼前的男子,居然用如此大胆的眼神望着自己,还不曾眨眼睛,想想就觉得气恼!于是站起身来道,“何谓大胆,你这人可笑!”
季文昭又是一愣,不晓如此绝世恣姿,开口便有些撒泼的味道。瞧那眉宇间更是透着男子的英气,于是更是欣喜,不想自己竟可以见得这般女子。
一个翻身下马,走上前去,做上一揖。
玉玲珑狐疑,饶有意味的注意着他,再看了看季文昭骑的坐骑,蹙眉。不等季文昭开口,自己便问,“这鸟可是你射下的?”
季文昭同样一怔,闻着语气,高高在上,言辞直接,抬眸又见一边立着的千里雪驹,猜到此女子出生不凡,只疑为何出现在此地,再细瞧女子着的是男子的白衣白袍,要不是湿衣,散发,怎可一眼看穿是女子。
“是,不知……”话仍旧向着玉玲珑的锋头回了去。
玉玲珑不然,煞是有气,道,“亏得你射的,惊得本公子落了湖,所以小以惩戒,大人不计小人过,烹了它吃了!”
季文昭嘴角有些抽搐,想这女子竟不知已然展在他人面前的是女子之态,还妄称自己公子,着实可爱。
玉玲珑不管他,又坐回原地,细细烹着自己的美味儿。火光映着她的面,但她仍能感觉到比这还要热上几倍的目光正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脸上,于是又是怒眼瞪了去,却瞧见那人全然的愣住了,她知道定是自己的蓝眸吓了人而已,于是嘴角漾着笑,等着那人叫声妖怪,逃了便是。
只是……
季文昭虽惊,却是喜多于惊。此刻更加深了自己的心思,于是他欺身上前,道,“小姐,可愿跟我走?”
那双眸骤然蓝得更利,玉玲珑用余光瞟向自己的湿法,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是个女儿姿态,但仍旧不能让人这般无礼相对才是。
于是嘴角的笑有些轻蔑。
季文昭看在眼中,暗叫不好,这才自己有多唐突。然而,连自己都不知为何会这般失态,早知世间任何女子在自己的眼中不过尔耳,可今次……
玉玲珑,道,“若公子将话收回,我便不再计较就是。”
他听出语气中的警告,知道眼前的女子发火了。又是一揖,道,“小姐恕罪,在下失礼了!”
玉玲珑悻悻的瘪瘪嘴,想这人也非江湖中的轻狂浪徒,也不再多说,目光又转回香喷喷的烤味儿上来了。
季文昭也跟着坐了下来,目光依旧盯着玲珑不敢转一刻,生怕是场梦,醒来梦中的佳人便不见了。
余光里有季文昭的窘态,玉玲珑不禁噗嗤一笑,然后又速速的收了姿态,又作无事般的烤着自己的食物。
“小姐怎会在这种地方?”
“你是云隋人?”
“小姐不是?”
她当然不是云隋人,想自己找了两年,终于有了远善大师的消息,特地万水千山的跑来了这儿,只是自己不是云隋人,不会被此人当做奸细吧?
不见玉玲珑回答,季文昭也知了答案,又知她不愿多说,自己亦不多话!
“你可知汕山怎去?”
“小姐去汕山?”
“是!”
“只要过这山头便到,汕山并无可观之境,小姐这是?”
“谁道我要观景了,本小姐要看的是人,可好?”
季文昭悍然,只得住口,不多做评论。玉玲珑侧头望了望,此人是好看,一身华衣,皆是不凡之人,只是此皆不是自己须得关心的事情。
远处窸窸窣窣的有了声响,玉玲珑耳力极好,朝那方寻了去,却见那人也是望向那个方向。
便见一翩翩红衫女子从那丛林间走了出来。
只道玉玲珑眼前一亮,扔了手中的食物就朝那奔了去,速度之快,让季文昭诧然,不想此女子竟有这般身手。
而玲珑才不管这些,直勾勾的望着那红衫女子。
红衫女子也是一愣,又瞧见远处更是有一男子……一时不知是什么情况,又转眸审视起直勾勾打量自己的白衣女子,那竟是让自己汗颜的绝世。
“姐姐好生漂亮,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了。”
玉玲珑不禁惊叹赞扬道,只是这话在眼前的两人听来甚是讽刺。只道是她不知自己的美貌胜得了这倾世的繁华。
“姑娘说笑了。”红衫女子诚然答道。
“姐姐不信我?”
季文昭轻笑,为玉玲珑的纯真,轻言道,“云隋的修烟姑娘说的话,小姐都不信吗?就在下看来,小姐才是倾世的容颜。”
他人的直言,并没有让玉玲珑有何反映,只是听到修烟名字的时候,眼前一亮,知晓眼前的红衫女子竟是传言中的第一美人,不禁大喜,此见传言果不假!更是伸手将修烟的手握入手中,仿似相见恨晚。
只是不知佳人为何手颤,更是冷得可怕。
“姐姐,冷吗?这边生着火,近些暖暖身子便是了。”
玉玲珑热情的引着修烟近了火堆,修烟随着,坐在火堆跟前,眼光不时的朝季文昭瞧去,只是这季文昭目光始终停留在的是玉玲珑的身上。于是,咬牙又抬眸朝那张惊世的容貌望了去,道,“不知妹妹如何称呼?”
“我?叫我小玉便是!”
“是小玉姑娘!”
季文昭急急的便将话接了去,不想招来玲珑一记白眼,有些嗔怒的道,“女儿家说话,干公子何事了。”说完又嗤嗤的笑着,季文昭便知玲珑在跟他说笑,这下便更是兴然起来。
“那烤东西这种事就让身为男儿身的我来便是了。”
玲珑也不推迟,将插着箭的烤味儿扔了过去。然后挽着修烟眼都不眨的看着……而修烟瞧着她的眼神,纯净如水般的净,知晓之前称她美,绝不是讽刺,怕是眼前的女子连自己的美都不自知罢了。想及此,修烟之前的心气儿也便没了影,嘴角终浮上了笑,盈盈的美。
“姐姐怎走到这般地方来了?”
“原本是踏青,哪知迷了路。小玉妹妹你又是为何?”
“我是来寻人的,到汕山。”
“那是不远了。”
……
季文昭将烤好的野味分了三人,适才想自己打的猎物竟成这般,还用的是自己的箭做工具,更是自己做的苦工,为的是两位女子,若是被天下人知道了只怕是这云隋世子的英明便没了邺河才是。
“嘿,我和修烟姐姐都说了名,你怎可不说?”
“我?”季文昭指着自己,淡笑,道,“蔚莫之!”
“蔚莫之。”
“小玉妹妹,我们三人既如此有缘,未可结拜成兄妹?”突兀的修烟建议道。
季文昭望想修烟,想看出所以然来,只是修烟根本不看他,只是眼巴巴的瞧着玉玲珑,想她给出个答复来。
玉玲珑愣愣的看了看修烟,一脸的渴求,又瞧了瞧那亦是狐疑的蔚莫之的家伙,然后将脸凑得近近的,于他不过一个鼻息的距离。季文昭心慌意乱的凝视着玲珑,甚至不敢呼吸,痴痴的看着,细细的盯着,有些楞,有些傻……
然后是玉玲珑银铃般的笑声。
转头道,“修烟姐姐,你瞧我们的大哥倒是很害羞的模样呢?”
当场的俩人皆是一愣,不明所以的望着大笑不已的玉玲珑。仍旧是季文昭反应过来,满目柔情的道,“你是称我为大哥?”
“你若不做大哥,让妹妹我做姐姐也可。”
修烟掩嘴而笑,道,“妹妹可真会捉弄人。”
玉玲珑一脸的得意,季文昭满目的宠溺,那样的眼神让修烟看得惊了,又垂下头去,无人可见的表情。
“那两位妹妹可愿到大哥府上一叙?”
季文昭话一出口,玉玲珑便悻悻的摇摇手,道,“我还有些事,不饶此时。若过些时日将事情办妥了,就来讨饶大哥可好?”
“这……”修烟似乎仍有劝说之意,知道是季文昭一笑。
“好,大哥便在云隋都城内的将军府等妹妹来。”
玉玲珑一惊,不想眼前此人竟是云隋的将军,转念只是淡笑,举步起身,摇曳身姿,袍底的玲珑玉轻声的响彻着,在寂静的林间,步步生烟。
跃身上了千里雪驹。
“大哥,姐姐,妹妹告辞了!”轻夹马肚,追风嘶叫举蹄奔了起来。
季文昭久久立于此,望着渐没的身影,身后滚滚尘烟,响声彻耳,回身,来人正是寻他的军队。
他知,她定是感知到这群不速之客才匆匆离去的,然之,他们或还会有些许话可说。
蔚莫之下马跪地,道,“世子!”
季文昭轻笑,“这次就算将军赢了。”
于是俯身拾了那只命定的箭,无言凝视着,举步朝自己的马去了,翻身上马,目光环视了一圈,红衣已不见。
“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