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缸,作为百姓生活中的必需器皿,在毓国还有着另一个更深的意义,便是代表聚宝盆的象征。所以,许多毓国商人都会在家或者店铺门前摆上一口水缸,在里头蓄上水,视为招财,水缸越大越深,则寓意招来的财路越多越广。
药铺对面是家染布坊,老板是从他国移居过来的,立坊头几年并不顺畅,有一年家中修葺,老板怕工人扛进抬出的碰破院中的染布缸,遂将染布缸搬到门口。说来也神奇,自那以后,染布坊便顺风顺雨地红火起来,老板高兴之余得知毓国商人摆缸招财的风俗,自此视那口缸为镇店之宝,还专门雇了个小厮照料。染布缸约两米来高,三个成年人合抱大小,因是染布用,故而也比普通水缸来的厚实。
缸边有盏三角梯,只有半缸高,是小厮用来为水缸换水擦洗用,平日有小厮看着,旁人近不得水缸的身,可今日坊里忙碌,小厮换完缸水便被老板叫去坊里帮忙,那群小孩便三五成群围绕着这口大水缸玩蹴鞠。蹴鞠球用竹条镂空编成,里头装了颗铜铃铛,随着小孩们的踢抢,叮当作响。一阵大风吹过,沙尘漫天,小孩们纷纷遮住双眼挡住风沙,一个不留神,蹴鞠球便被最后接手的孩子踢歪了准头,飞落到一旁的水缸里,风沙过后,小孩们都失望地哀怨那个踢飞蹴鞠球的小孩,嘟囔着让他去把球找回来。小孩与三角梯齐高,梳着包子头,胖墩墩的身子老不情愿地踩上三角梯攀上水缸,又短又肥的指头刚碰上蹴鞠球,球便随着水波荡开,捞了几下都只差那么一点,小胖子嘴一嘟,支着缸沿向前跳起。
小厮离开前刚给水缸换完水,离得匆忙,并没像往常那样,仔细将缸沿擦拭干净,所以缸沿湿漉漉的都是水,小胖子支在因为水而变得滑溜的缸沿,咻的一声滑了手,失去重心的身子倒头栽进缸里,扑腾扑腾地挣扎,喊着救命,那群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遇险吓得哭出了声。
正当周围的大人们渐渐发觉这哭声与平时小孩间的小打小闹不同,纷忙赶来时,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头比他们更快一步到达。石头与水缸交触的一瞬,发出巨大的声响,咚的一声,竟是深深地陷入缸身中,人们来不及惊讶,又见一道黑影闪过,一只黑色的木发钗准确无误地射中那块石头,将它推进缸内,龟裂似蜘蛛网般以石头砸出的破洞为中心向四周迅速蔓延开来,满满一缸水的压力顺着那道破口往外冲,嘭的一声巨响,缸塌了,碎片散落一地,喷发的缸水连对面药铺的门板也被溅湿了,小胖子坐在只剩澡盆大小的缸内不断吐水咳嗽。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突然,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只有那群孩子哭喊着去拉小胖子,小胖子看着身边碎裂一地的缸片,怔了一会,急忙和那群孩子跑开了。染布坊的老板匆匆赶来,只见到心爱的水缸碎落一地,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捡起缸里的石头,众人一瞧,“那不是药铺掌柜的镇纸石头嘛?”
“可不是,摆好几年了,就是那块,上次还拿去垫桌角了。”
“没错,就是药铺掌柜的,刚刚石头就是从那边飞过来的。”
“我也看到了,是从药铺过来的。”
“是啊是啊,我也看到了。”
老板眉头一竖,举着石头破口大骂,怒气冲冲地朝对面药铺跑去。其实众人也只是看到石头和木钗发出的方向,而药铺里的掌柜可是完完整整从头到尾地将过程看了个明白,此时看着来势汹汹的染布坊老板,他急得直跺脚,那老板气急败坏,人未到,声先至,“卖药的!给我出来!砸我家聚宝盆!今日不给我个交代!我跟你没完!”看也不看站在门口的祝宇骅和娜雅,直奔缩在门后的掌柜而去,一把揪了出来,“说!你给我说!”
“不是我,是她,是她砸的,要找找她去!”指着娜雅,不断躲着对方举着石头的手,生怕对方一个激动先把自己脑袋给砸了。
那老板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娜雅和祝宇骅,男的俊美非凡,文质彬彬,女的虽蒙着幕离,却衣着华贵,亭亭玉立,怎么看也不像是会砸破人家风水宝缸的人,遂又转头举高了手中的石头,“我呸!鬼才信你这敢做不敢当的孬东西!以前你就三番两次来跟我纠缠聚宝盆的位置挡了你的风水道,我不理你,而今你就砸了它!哼!也不想想全镇有谁不知道你卖药的用这破玩意儿镇了几年纸,大伙都见到这东西飞过去了,还说不是你!”
“真不是我,那、那石头早让那姑娘拿去了,你不信问问。”指着一直静默无语的娜雅急叫,这老板的媳妇儿是镇长的小女儿,当真闹起来,怕是日后都别想有顺畅日子过。虽说那缸被砸了,他心里偷着高兴,可也得基于不牵扯到他身上来,于是,绿豆大的小眼巴巴地望着娜雅,拼命使眼色。
“我呸!听你鬼扯!这破玩意垫桌脚都嫌碍眼,人家会要你块破石头!”
“哎呦!真不是我,姑娘,您好心说句话啊!这不是存心害我和老板过不去嘛!”掌柜的只觉得自己现在比那哑巴吃黄连更有苦难言。
娜雅拽了拽身旁祝宇骅的袖子,低声道,“目标石头,配合我。”说罢,从他身后走出,祝宇骅勾唇一笑,宠溺地摇摇头。
“这位老板且慢!”缓步上前,清眸含笑,“此事确实与掌柜的无关,那缸乃家兄所砸。”
染布坊老板一听,丢开了掌柜,转向祝宇骅,瞪大双眼,“这位公子,在下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砸毁我家风水宝缸?”
“老板稍安勿躁,家兄这么做事出有因,适才有个小孩,失足跌至贵府聚宝盆中,当时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家兄为了救人,情急之下唯有出此下策,万望老板海涵见谅。”微微欠身,行了个礼。
那边祝宇骅也配合地走上前来,“贵府的损失,在下一定偿还,还望老板原谅。”
染布坊老板倒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就是性格火爆了些,刚刚见自己的心爱招财聚宝盆被砸烂,也没查问个清楚便直冲过来,如今听娜雅将事情经过一说,当时在场的街坊邻居又纷纷附和,怒气也去了一大半,只是一双眼仍然直勾勾地在药铺掌柜的身上扫视,似乎还不信他真与此事一点关系都没。
这时,药铺门外走进一个胖老头,带着高高的玳瑁,杵着拐杖,花白的胡须长到胸前,一进门,便急急拐到染布坊老板身旁,“贤婿啊,贤婿,快跟老夫回家一趟。”
“岳丈大人!您怎么来了?发生什么事了?”染布坊老板一见来人,便上前搀扶,原来此人正是老板的岳丈,镇长大人。
“哎!刚才豆儿一身湿漉漉的跑回家中,说是害你打烂了聚宝盆,怕你责骂,现在正窝在房里不肯出来,连湿衣裳也不让换,嚷着除非你原谅他,否则都不出来。贤婿啊,老夫知道你宝贝那口聚宝盆,豆儿也知错了,你就原谅他吧,明天我就叫人给你重新铸口大缸,你别跟他一孩子较真啊。你也知道你大舅子早逝,膝下就余这么一根独苗,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叫老夫如何和他交代啊!”抓着老板的手微微颤抖,老泪纵横。
“岳丈大人这是哪的话,我哪会和豆儿置气,您莫急,我这就同你去见豆儿。”走到门口了,方才将娜雅和镇长的话联系起来,一拍脑袋,“呦!看我这脑袋,怎么把豆儿的救命恩公给忘了。岳丈大人,豆儿并不是打烂我的聚宝盆,而是失足跌进缸里,险些溺水,这位公子便是及时将缸打破,救出豆儿的恩公,这位是恩公的妹子。两位恩公,在下性急,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在下在此代外甥给二位谢恩。”
“老朽多谢二位恩公搭救愚孙之命。”
两人撩袍一拜,不由分说地拉上娜雅和祝宇骅一同回家,说是要好好招待他们,临走前,染布坊老板发现自己手上还抓着那块镇纸石头,遂要回头丢给药铺掌柜,娜雅伸手接了过去,双眸瞥了眼药铺掌柜,“老板,这石头可是我的,物归原主该还的是我,对吧,掌柜的。”
“是是是!我早就说它是姑娘的,老板你不信。”就算娜雅不出声,他也打算将石头丢了,事情虽然明了,证明事不关己,可缸毕竟是烂了,自己还是那块砸烂缸的石头的主人,难保对方以后想起会心里生疙瘩给他小鞋子穿,如今他是巴不得对方将今日之事忘得干干净净,哪还会摆着这罪证提醒对方记起呢?何况还是块丢在路边都没人要的破石头。
娜雅和祝宇骅跟着镇长回到家中,受到了镇长一家盛情款待,宰鸡杀鹅的煮了一大桌,豆儿娘还把自己出嫁时埋的女儿红都给挖了出来。席间,化身为兄妹的祝宇骅和娜雅举止高贵优雅,谈吐风趣随和,加上两人出色的外表,迅速博得了众人的好感,得知二人欲往南下,不仅叫人到马厩给他们挑了两匹好马,还为他们置办了马车和路上的干粮。一桌席吃到月上树梢,镇长、老板和祝宇骅都醉瘫了才结束,娜雅只得听从豆儿娘的建议在镇长家留宿,扶起醉步蹒跚的祝宇骅回了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