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气爽,山路两旁无树木遮挡,火辣的阳光直直照射下来,娜雅抬头看了看日头,从车厢里拿出了昨日买的帷帽,换下仅遮半面的幕离面罩,长长的紫纱比幕离面罩略薄,从头遮到腰际,绝色的容颜若隐若现,更添一份神秘美感。换下来的幕离在她手指间缠绕,不一会儿,变成了一朵玫瑰绢花,系在帽沿上,做好了这些,才懒洋洋的开口回祝宇骅,“如果你懂得点小手艺,识得看气象,走路的时候不是只看美女,那你也是个料事如神的神棍。”
“……”祝宇骅额头滑下一滴汗,“那个,小雅……能不能再说得详细点?”
“把这签了,我就说给你听。”娜雅从袖兜里掏出一小卷卷轴,大约一个半巴掌长,捏着卷首,举过头顶,微松手指,卷轴唰的一下在祝宇骅面前展开来,宣纸的独特清香夹杂着墨味扑鼻而来,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祝宇骅定睛一看,内容竟然是他从京城出发以来消费的巨细详单,大到他上哪家馆子点了多少菜,吃了几口,花了多少银两,小到他路过哪条街,买了什么东西,给了多少赏,扬扬洒洒,从娜雅高举在头顶的卷首,一直铺到她的腿边,仍然还是有厚厚一大部分缩在未展开的轴里。
祝宇骅大窘,不可置信的说,“这、这都是什么时候写的?”
娜雅耸耸肩,下巴朝卷上撇了撇,“昨晚,看看有什么漏的没?”意思很明显,只有漏没有多。
囧rz,祝宇骅无力地捧起未展开的卷轴开始抽,纸卷从娜雅手中铺到车厢内,又从车厢内铺回到他的手里,绕了一圈,终于在卷末看到了一行小字:一日一成息,逢五日翻倍,解契当日,本息两讫。祝宇骅当场傻眼,俊秀的剑眉不停抽搐,一阵秋风扫过,打了个冷战。
赤裸裸的打劫啊!比强盗还强盗啊!从京城启程到今日也有半个来月,光是他那些花费在利滚利之下,已经相当于寻常百姓一家两年的收入了,更不用说要加上详单末尾那笔巨大的花家赎身费了,瘪瘪嘴,小声道,“小雅……不要这样嘛,人家只是没带银子,到了别院我一定如数还你。至于这个利息……这样,你在别院小住的日子,祝大哥做东带你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嗯……还给你买好看的衣裳,总之你喜欢什么,祝大哥就买什么送你,这些当做利息,你看如何啊?”
这是必须的好吗,白了他一眼,“这样啊……好吧,祝大哥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是那么不尽人情的人,就放过你吧。”放下高举的手臂,作势收回卷轴,一双明亮的大眼在帷帽里闪着狡黠的光。
“小雅真好!”祝宇骅一听,眉开眼笑,正想要拍点马屁,哄哄她,又听她自言自语似的开口道:“哎!俗话说得对,好人有好报,想我一姑娘家与家人失散,在外四处游荡,无依无靠的,只不过路过偶然救了个人,竟然还能得到如此汇报,我真是个大好人哪!”
这句话犹如一把箭射中了祝宇骅心中的箭靶,身子顿时僵直。
“不对不对,光是救一个人是不会得到这么多好报的,老天很公平的。我想想,嗯……一,二,三,四,五……三十六个人,对!素不相识就救了他们三十六个,呵呵,果然没救错啊……”双手缓慢地收着卷轴,速度以一秒一毫米为单位。
咻~又射中一箭。
“本来以为把全部家当拿去救人,我以后就只能露宿荒野食草度日,嘿!没想到祝大哥竟然是祝家的少东啊!不过,话说回来,还好祝大哥你没回去,我曾经见过一个人,也是被家里逼婚,娶了个刁妇,娶回家后成天在他身边吵啊吵啊,永无宁日,烦都烦死了。哎!没感情基础就成亲的人,真可怜呐!。”嘿嘿,咱不骗人的,孙昊和白紫宜就是了。
咻咻~再度射中两箭。
“嘛~过去的事就不说了,我们是好朋友,我不会见你陷入水深火热中而不相救,好在咱们后来有好酒好菜吃,有客房可以安身,现在又有辆这么舒适的马车可以上路。哎!老天真真对我回报好多呀!祝大哥,你说是吧!”看吧看吧,都是咱的功劳吧。
咻咻咻咻~箭靶已经被射成刺猬。
祝宇骅僵硬地转过头,机械似的伸出手,取过娜雅虚握在手的卷轴,“我签……”
“诶?怎么可以!祝大哥是自己人,我不能这样的,被人知道会说是我逼你的,那就不好了。”娜雅撩开薄纱,咬着朱唇,委屈道。
“小、小雅……我自愿的……”祝宇骅满头黑线,心里暗自腹诽,这丫头变着法来激他签下那卷巨额高利贷,现在居然连美人计也用上了,该死的是自己竟然还很受用,尤其是那句“自己人”。不过不得否认,这丫头说的都是事实,自己确实一路都在受她的帮助,想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实属不易。看着娜雅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楚楚可怜,假里透着真,他一阵心疼,反正最多也只有祝家一间分铺半年左右的赢利,签就签吧,只要她高兴就好。
“那你刚刚说我住别院的时候……”浓密的睫毛眨了眨,抛了个极其做作的媚眼给他。
“依然……作算……”Orz谁说魔鬼是丑陋的,站出来让本公子揍几拳!
于是,苦肉计加美人计加激将法下,娜雅签订了她来到这未知名时空后的第一条不平等契约——
迫害对象:祝宇骅;
迫害程度:祝家分铺半年盈利;
迫害指数:四星半;
迫害理由:谁叫他和讨人厌的爹地那么像!
待到祝宇骅快乐并痛苦着签完字又盖上手印,娜雅心情大好,这才悠哉摇摆着手中的马鞭,徐徐开口。“从哪说起好呢?在我们去你家铺子拿盘缠的路上,我见到卖柴大哥和渔翁问起鲫鱼的价格,鲫鱼补中生气,慢性肾病、脾胃虚弱者适合食用,对产后缺奶水的孕妇亦有帮助。我看那大哥一脸喜色,且与渔翁聊天话题都是和孕妇孩子有关,我猜测,那鱼是大哥买回去给产后缺奶水的妻子补身子用的。问过价不买,却挑柴去摆摊,证明他不够钱买鱼。”
祝宇骅偏偏头,露出疑惑,出声问道,“小雅当时如何断定他卖不出柴呢?”
“我细看过他的柴,暗沉湿润,想来是沾了水,所以便知他的柴是卖不出去了。”见到他点头,继续说道,“那个卖渔老翁和卖柴大哥聊完后先是去了卖鸡蛋的爷爷那买了一打鸡蛋,后又去了卖字画大姐那买了一包红纸。之前他和卖柴大哥聊天中有提到他八岁的小孙儿,我猜,那天可能是他孙儿的诞辰。那老翁有手脚颤抖的毛病,簸箕中心有些深浅不一的挫痕,是东西砸出来的,可见他定经常掉东西。簸箕底面沾着灰泥,厚厚一层,新旧混杂,平日定是被他放在地上,就算老翁常常拿不稳掉了东西,没有什么巨大影响,引起不了他的注意,更加不会认识到自己有这个坏毛病,所以他把鸡蛋放在他搁秤盘和秤砣的簸箕下,这蛋会被砸破是必然。”
“那他重新买一打不就好了?”身旁的好奇宝宝再度发问。
娜雅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摇了摇,“那老翁在买红纸的时候我瞧见了他的钱袋,大概只够买上一两个,除非他把鱼都卖光,可是那市场光是鱼摊便有十多担,个个担里的鱼都比他的要来得肥大新鲜,个个吆喝也比他大声,而他又不愿卖的比别人低,死活念着要赚回鸡蛋的钱,若不是只有他有鲫鱼卖,我想连卖柴大哥都不会找他买,所以这鱼难卖。然后是那个鸡蛋弟弟,从渔翁买红纸的时候我就见他趴在字画大姐那瞅着那支笔发呆,对路过的书生眼露羡慕,他脚边全是用树枝练字划出的痕迹,定然是个爱读书却上不起学的孩子,知道吗,卖柴大哥那堆稻草还是他拣的。”
祝宇骅转过头,有些讶异,当时卖柴大哥还没帮他们绑牢前,那堆稻草就已经系了根绳在外,虽然松松垮垮,但每根稻草都整整齐齐的叠放着,那时他还奇怪怎么绳子松了稻草仍是整齐的,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倒也明白了,心下立即对那孩子好感十足。“那捆稻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凭他一孩童之力倒也无法捆个牢实,想必他也已经尽力了。”
娜雅赞同地点点头,“嗯,这孩子我很喜欢,心地纯洁善良,拾金不昧,又懂礼貌。你猜猜,那稻草是谁掉的。”
低头略思,微启红唇:“难道是那放牛娃?”
“没错,没加布盖没捆绳,还是这种秋风阵阵的天气,那放牛娃早在我们遇到他前就已经开始四处掉稻草了,我本是想提醒他来着,却看到他经过肉铺把人家用来收集内脏的小桶给顺了去,于是就放弃了。至于那个卖字画的大姐和卖花的小妹妹……”
祝宇骅听着她的话,嘴角划开一道好看的弧度,顺着她的话尾接了过来,“我知道,卖字画的大姐打扮得花枝招展,随身还带着镜子,一看就是个爱美的女子,而卖花的小妹妹当时的位置正是在卖冰糖葫芦的附近,想必是被你看到她对着冰糖葫芦发呆的样子了。”
“不笨嘛!再告诉你两条消息,一是京城某位负责皇室采办的高官爱子得了种怪病,神医开出的方子里,需用使用到大量牛黄,如今京城乃至京城附近各大城镇药铺的牛黄均被他买断了,仍然是供不应求。二是肉铺屠夫那日宰了头黄牛,此牛瘦弱非常,眼睛发赤,毛管发亮,依小女子拙见,此牛胆囊内必有牛黄,那屠夫不懂此道,只将内脏置于一只小桶内,而那小桶,你应该知道在哪吧。”
祝宇骅努力撑大了眼,“你是说那放牛娃顺走的那个桶是……”
拍拍他呆住的肩膀,嬉笑道:“哪~把刚刚我说的这一切联接起来,是不是觉得成为一个神棍也没那么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