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不让走？这……我等是奉命前来参觐陛下，如今参觐完毕，为何不让我等返回复命？！”
“对啊！我等也是地方僚属，离开这许久，总还是要回去办公的啊！”
“郎中令大人，我看这不是陛下的意思，而是宫内卿大人的意思吧！？”
焦晃文站在诸宸馆的大厅中，冷冷地看着这一干地方使节，嘴角隐隐地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扫了众人一眼，看见一旁站在边上的平江尉江正风，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神情却有些严肃。再看看他边上的右近大夫叶未然，却是一脸怡然自得之态，让焦晃文好生奇怪。
“各位，各位同僚，”焦晃文高声道：“各位同僚，这是圣上的旨意，想请各位先在京中小住半月，为陛下说明各地民情。等到各国奉旨勤王的军士们到了平安都，打败逆贼李元熙之后，再请各位一道返回……”
焦晃文每每搬出皇帝，各位使臣面面相觑，皆是没有办法。不过，索性他们中大多数都是些国中并不如何重要的臣子，在京中只不过是有些住不习惯，才会有些抵触，如今各位都没有对抗圣旨的必要，当然也就此作罢了。
当然，这些人当中，也不乏借着各国使臣进京的机会，前来打探各处情报的。本来得了一些情报，打算及时回报给各自主上。却不想陛下一道圣旨下来，不仅回不去了，连书信来往都被客客气气地阻断了——说是为了能让皇帝随使召见，各位使节暂时安排到宫中入住，如此一来，基本上是啥也干不了了，怎么能不让人懊恼不已呢。
然而，这些人之中最为困扰的，莫过于平江国的这两位了。这二人一个是平江守长子，一个是平江国重要将领，软禁这二人下来，和软禁其他各国的使节意义作用可就大不相同了。因而叶未然此时也是拧着一双眉毛，不时轻咳两声。江正风和他对视一眼，所见皆是忧虑之色，不禁心中有些憋闷。
“各位，下午会有官员前来安排各位在宫中的住宿。至于向各国发出的勤王圣旨上，也已经说明了此事，故而大家不需担心，大可在宫中尽享宫中美景乐事。”焦晃文说罢，笑着对着大家一拱手，便向门外去了。
诸位使节见状，各自散了去。阮明桓走上来，低声对江正风道：“这回的圣旨，只怕是冲着……”
江正风连忙制止住阮明桓，拉着他与叶未然一道进了偏厅，看看四下无人，才道：“当初圣上下旨要让我和叶将军一同进京，我便觉得不妥。可是父亲大人却坚持不肯忤逆圣意，执意要让我前来，如今一看，却是……中了宫内卿的奸计了……”
阮明桓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令尊一向忠于周室，忠正之名誉满天下，自然是不会做出拂逆圣上的事情。但是现在情势有变，却不知平江尉大人打算如何呢？”
江正风想了片刻，却朝叶未然看了看，叶未然轻轻搓了搓有些受寒的手，微笑道：“既然圣上有意要大家在宫中住下，那大家便遵旨照办好了……”
“这……”江正风有些错愕，道：“万一……宫内卿大人若是将你我软禁于此，借以要挟父亲……那岂不是……”
叶未然哈哈一笑，道：“大公子，宫内卿大人若是真的想要如此，何必这么麻烦去请一道圣旨，将大家都留下来，直接将你我二人扣下便了，反正他拳头硬，你又能耐他何？可是现今宫内卿大人要借重于陛下的圣旨……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江正风一皱眉头，侧过身子看了一眼墙角的腊梅，道：“除非……他的拳头不够硬了……对吧？”
阮明桓一拍手，道：“难怪难怪！叶大人说得有理呀！若是以往，确实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啊！莫非，和民部卿的战事……”
叶未然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一种特有的微笑，道：“平江守大人放我们二人来，应该不仅仅是出使这么简单吧……”
白雪纷纷，他走到那尊腊梅跟前，深深地吸了一口那若有若无的冷香，又伸手接住了几枚冰凌雪花，喃喃道：“诶，宫内卿，平江守…呵呵…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啊……”
*************************************
所谓右近大夫，本来是近卫右将军的佐官，掌管一应文书。只可惜，自从“元和之乱”爆发之后，近卫将军——原本统领公卿士族军事力量的一大官职——却常常处于空缺的状况。因而叶未然这个职务，可谓是纯粹的闲职。
元和以来，各国的国守，基本上都是以庶族土豪身份起兵，夺取了士族的土地领有权，从而掌握了实权。但缺乏士族高贵的血统之人，在朝中是有许多官位不能担任的。无论你有多大的权势，只要你是出身庶族，便始终会被士族公卿蔑视和排斥。
沐国缨本人便是出身于庶族，只不过他娶了士族名门郑光弼之女郑氏，借此成为了半个士族，才登上堂堂二品的宫内卿之位的。按理说，掌握了京畿道三国，又间接控制了周边几国的沐国缨，完全可以出任正一位的镇国大将军或者丞相一职。就是因为他的士族身份的不纯粹，使得他几次向朝廷要官，都无功而返，正是各位公卿一体抵制的结果。
“右近大夫大人，陛下宣您到明德殿侍从……”
“有劳大人了，我去整理整理衣服，马上出来，请公公在此少待……”
“不妨事，叶大人自去准备，下官在这里等着您便是。”
叶未然一路回到房中，将那日魏振道送来的一身漆黑官服好生穿戴起来，站在铜镜之前看了看，觉得十分不错，这才施施然地到了前厅，和那员白衣小官向禁中而去。
大周的禁宫规模并不小，但是从叶未然的感觉上而言，似乎没有北京故宫那么大。他随着这位白衣小官在宫中转来转去，好一会儿才到了明德殿。叶未然整了整衣冠，便迈步进去了。
“臣，右近大夫叶未然，参见陛下……”
叶未然进门一拜，起身抬头一看，却不见人。正在奇怪着，左肩却被重重一拍，“未然兄，多日不见啊！”
叶未然一看，原来是陛下在边上站着，他连忙起身又欲再拜，却被皇帝扶住了。皇帝道：“叶卿不必多礼，快来陪我看看这些！”
叶未然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皇帝拉到了书案前，皇帝一伸手，打开一卷文书，颇为自得地将那文书递给叶未然。叶未然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叠奏本，上头说的是平安都附近的百姓感谢陛下的德政，上了万民书云云。叶未然微笑点头道：“这是陛下的德政所致，可见臣在除夕之夜所说，似乎还是有些效用。”
皇帝往椅子上一坐，道：“是地是地！叶卿所言甚好，朕心甚快！”
叶未然略一欠身，便在那里沉默不语。小皇帝见他不冷不热赞了一句便不做声了，心中不免有些着恼，便道：“叶卿，朕按你的意思做了这些，也有了这些反响，为何叶卿却毫无喜色？”
叶未然心中暗笑这小皇帝还真上道，你若不问，教我如何好好地教导你一番呢？
他略施一礼，道：“陛下，臣看到这些，心中是极高兴的。但是想到我平江国的百姓却不能沐浴圣恩，心中又难免有些唏嘘，请皇上恕罪……”
小皇帝一听这话，沉思片刻，才摇摇头，叹气道：“叶卿……这，是朕的无能……”
叶未然随口道：“陛下英明仁秀，只不过亲政时日尚短。假以时日，必能将我朝发扬光大……”
“够了！”皇帝忽然喝住了叶未然，英俊却又还有些稚嫩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戾气。他转过身，踱了两步，才道：“父皇亲政二十多年，还不是一样毫无作为！朕……朕就是再亲政二十年，又能如何！”
他说着，面色之中多了几分气馁之色。叶未然右嘴角轻轻一翘，旋即正色道：“陛下何出此言，天下是陛下的天下，陛下是大周的天子。只要陛下励精图治，怎么会没有成效呢……”
皇帝转过身，猛地一窒，却憋着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缓缓坐了下来，道：“叶卿，朕和你见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朕却觉得你与朕所见地人都不一样。朕虽然说不好你有何处特殊，但朕只是觉得，你是个可靠之人，你说这感觉是不是很奇妙？”
“多谢陛下……”叶未然一拱手，皇帝摆了摆手，又道：“叶卿，如今周室的天下，恐怕也就只剩下这平安都一地了……这一点，朕心里很清楚。”
叶未然默然地点了点头，轻声道：“陛下所言，确是事实……”
“朕……其实心中对平江守，是有所期待的。”皇帝边看四周，边凑近叶未然，低声说道：“江氏平江守三代，一向奉公职守，对朝廷礼敬有加，真的心中是有数的。只不过，朕一直十分困惑，为何平江守迟迟不愿意领兵上京呢……”
叶未然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有些佩服皇帝的直白，又有些感叹于小皇帝的鲁莽。他不动声色地压了压声音，道：“……陛下，有宫内卿大人守护王室，应当已经最够了吧……”
“叶卿……你可真的是如此认为的吗？”皇帝抚了抚椅子，道：“宫内卿大人……只怕对它，觊觎了许久了吧……”
“陛下……”
“你不必多言，朕心中早已明白。”皇帝悲切道：“朕……早已经是明白了……”
叶未然原本今日被皇帝找来，就觉得有些奇怪，他低着头悄悄地瞧了瞧皇帝，见他看似十分悲愤，可那样子却是怎么看怎么做作。叶未然心中转了转，便猜透了皇帝的心思，道：“陛下……臣叶未然，可为陛下尽一份力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