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一条高悬于深渊的绳索。
要从一端越过另一端是危险的,
行走是危险的,
观望是危险的,
战栗和踌躇都是危险的。
人类之所以伟大,在于他是一座桥梁!
人类之所以可爱,在于他是一个跨越的过程与完成!
文化的巨人们——率领众人横越冰河,前往绿油油的盆地。他们率领众人占领那拥有数条小河的牧场和山谷,让追随的人生活得更幸福。人类的历史也是这样的。人们以最残暴的武力去破坏一切之后,再以最祥和的良俗来建立家园。为了让家人更幸福,这股邪恶的破坏力量是不可或缺的——这些文化的巨人是人性的建筑物,也是人性的开拓者。
每当人提起“人性”时,往往都把它从自然中分离出来,殊不知“自然”与“人性”本是不可分的一体两面。人类最高贵的灵魂孕育大自然。只有彻头彻尾的人性才是最值得推崇的;只有孕育在丰饶土地上的人性,才能感动所有灵魂。
猛兽与原始林并不会损及我们的身体健康,反而会让我们的身体更发达。一旦人们会为生活困境而感到苦闷时,他的内心早已退化。向人乞食的狗乃是昔日猛兽退化而成的,那些频频向人卑躬屈膝的人,不也就像那些低声下气向人乞食的动物吗?
在我们这个已开化的世界里,众人只见到那些微不足道的小罪犯。他们就只知道那些受世人咒骂轻视,连自己都无地自容的小罪犯,殊不知那些高高在上受人尊崇的人,才是最坏的罪犯?也只有靠这些伟大的罪犯,文明的社会才得以欣欣向荣。
犯罪者本是一群未受启蒙的强者,也因此为世人所痛恨。他们欠缺荒野的磨炼。对于强者来说,不论他是处于攻势(剑)或守势(盾),都能发挥其本身的力量。对于犯罪者而言,自由是可贵的,也是最缺乏的。他们被“道德社会”所唾弃。甚至连最可贵的行动,也早已和情绪中的猜疑、恐惧、耻辱等结合在一一起了。
这些未受启蒙的强者,就生理而言,他们本身早已退化了。如果一个人对于自己最擅长、最想做的事,都得费尽心思之后才去做,那他已是一位贫血症的患者。由于自己拘泥者,将使自己一无所获。如果硬要说有,恐怕也只有危险、迫害与灾祸罢了——这些本能将是致命的,至少对他而言是这样。
社会——这个豢养我们的社会。在这里,往日在山中或海上冒险的人类必将退化,同时必将成为犯罪者。而能够不拘泥于社会的人,才能成为强者,像生于科西嘉的拿破仑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对于我现在所提的问题,杜斯妥也夫斯基之证言是相当重要的——在此声明,这位杜斯妥也夫斯基也是我曾交往过的、惟一的心理学家。他引我去见一位让我毕生受惠良多的斯汤达(standhal《红与黑》的作者),这位拥有十足资格足以轻视浅薄德国人的法国作家,他的作品中描绘一群永远将与社会绝缘的西伯利亚重刑犯——事实上,他们可能是俄国人中最高贵的人,他们的言行足以留芳青史。
看看一般的犯罪者,他们的行为无法被所属的社会认同,他们是一群价值观无法和常人苟同的人——在他们的眼中,我们好比是那群我们鄙视的印度贱民。在他们所有的思想和社会中,早已蒙上过地下(恶)的色彩。他们眼中的社会比生活在日光下的我们的社会来得灰暗。可是别忘了,今天我们社会中的存在形式,像科学家、艺术家、天才、自由人士、演员、商人等,有一半是呼吸空气而生存的……
所有精神上的革新者,当他们活着的时候,其言论似乎都令人无法接受,但在往后的某一段时期,却有可能被世人奉为圣人。光荣来临前,他们所存活着的间隙是相当可怕的。
所有的天才也都像“卡迪里那的存在”中所描述的,感情中充满着对世人所憎恶与复仇的叛逆情操。
高高在上的人并不是普通人,他们是一群超人。人类一旦为了崇敬,他将陷于恐怖的深渊,而不要求什么——除了别人听他的话。
恐惧伟大的超人是世人的通病,也是世人之所以为普通人的理由。
人和树原本都是一样的。
他越是想朝光明的高处挺伸,他的根就越深入黑暗的地底——伸人恶中。
我来教你们做超人。人是应该被超越的,你是否曾努力去超越人类本身?
迄今,一切物种均已超自己之上,难道你们愿作巨流中的退潮,宁可返回兽类而不肯超越人类吗?
猿猴之于人算是什么呢?一个可笑的族系,或是一种耻辱?人心于超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你们走完了由虫至人的漫长旅途,但就许多方面而言,你们依然是虫。以前你们是猿猴,但现在,人却比猿猴更像猿猴。
即使你们之中最聪明者,也只不过是一种植物与鬼怪之矛盾混合体!
我现在就教你们如何去做超人。
超人便是大地的意思。让你们的意志说:“超人必代表大地的意思吧!”
朋友们,我祈求你们务必忠实大地,而不要轻信那些夸言超越大地希望的人!不论他们是有心或者无意,都是有害的。
他们是一群弃绝生命的人,自己早已中毒极深,无药可救。大地也确实厌恶他们,就随他们去吧!
过去,亵渎上帝是一种不敬的行为,然而,上帝既已死亡,也就无所谓亵渎上帝者了。现在最为可怕的罪恶便是亵渎大地是视“不可知人心”的意义远超过大地!
过去灵魂十分鄙视肉体,而这种鄙视在当时被认为是一件极高尚的行为——灵魂希望肉体瘦弱,苍白而饥渴,它认为如此便可以逃避肉体与大地。
这灵魂本身却是那么瘦弱、苍白而饥渴,同时冷酷也成了它的嗜好!
朋友们,请告诉我。你们的肉体对你们的灵魂又作何表示呢?是否你们的灵魂并非贫乏、无知?
人是一条不洁的河而不致被污染。现在,我告诉你们什么是超人!他就是那大海,能覆盖你们一切的轻蔑与鄙视。
你们的精神轻信人言,而鄙视大地的一切,但你们的内脏并不如此,它们是你们身体最坚强的部分!
现在你们必须鼓起勇气,去相信你们自己的内脏!凡是不相信自己的人,必定是虚伪的人。
苏格拉底就其天性而言,是属于最下层的人。苏格拉底本是一位贱民,他是一位如何罪恶的人,是众人皆知,至今我们也可以想像得到的。他的罪名虽然连自己都感到羞耻,但希腊却完完全全地否定他的罪名事实。到底苏格拉底是不是一个希腊人呢?
罪名是随着混血而日益加深的。人类由于长久以来部族间血统的混淆,人性也就更加丑陋了。一方面,随着人性的更加丑陋,人的长相也不堪入目。根据那些刑事专家中人类学家的说法,典型的犯人其相貌必是相当难看的——“不论是就外貌或精神而言,都是怪物”。犯人必定是具有以上特征的人,苏格拉底是不是一位典型的犯人呢?
有一位人相学家所下的判断,并不与以上的话矛盾。那就是苏格拉底的一位对人相学有相当研究的外国朋友。当他前往雅典时,曾当面对苏格拉底这位哲学家说他是一位“怪物”——即内心必然隐藏有世间所有‘的恶德与欲望。于是,苏格拉底说:“你真的无法谅解我!”
我不禁叹息。有好长的日子,我染上了比最可怕的忧郁还要可怕的情感——蔑视人类。我轻视什么?毫无疑问地,是今天的人,与我同时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