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毕生追求的就是有些人与生俱来的。在生命完结的时候,有些人得到了他们毕生追求的东西,有些人却失去了他们与生俱来的东西。
──鲁迅
那件事之后,我没想请假,却休息了三天,因为我病倒了。
我不敢告诉老妈,怕她担心,更怕她让我搬回家住。当然,最怕的是,她逼我马上把自己嫁出去,好有个人照顾。
于是那三天,全靠顾以琛给我送饭过活。不得不说,老顾办事之牢靠,连外卖都前所未有的好吃。
以至于病好之后,我一直惦记着跟他打听是哪家的外卖。
上礼拜回来工作,何姐跟我说,因为她要去美国进修,离职期间她会给上级领导提名科长候选人,让我做好准备。
全院的科长选举大会就在月底。
这本是从天而降的喜讯,我却不知为何没预想的那么开心。
我跟韩子越的关系处得不错,为了答谢他的救命之恩,我还曾经想帮他一把,装做跟他谈恋爱,以逃避相亲。
只可怜我们遇上了顾以琛——唐僧的儒雅外表下却长了双孙悟空的眼!
他看我俩手挽手出现,没多诧异,只是眯着眼睛笑道,“既然你俩关系这么好,相亲就一起吧,互相也是个鼓励。”
我当即甩开韩子越,满眼哀怨——早知道不该帮你骗老顾,果然把自己搭进去了T_T
今天是佳颖出院的日子。
十点一刻,我终于等到了佳颖的母亲。
在住院部的办公楼底层,有多个专门的会客室,在那里,病患可以和家属见面。我这次叫孟母来,是为了避免佳颖像上次那样打退堂鼓。
她需要更强大的支持。
我带着孟母来到病房区门口,远远地看见一个清瘦的影子朝这边张望。
昨天和佳颖提及此事的时候,她还怪我擅做决定,差点跟我打起来。可是呢,她孟佳颖能瞒得了我么?我不禁暗笑,这丫头比谁都恋家呢。
佳颖朝着我们这边看过来的时候,孟母深深皱起眉。
然后她们就这样互看了长达五分钟之久——佳颖这厮和她妈一样,是个淑女,通俗的说,就是绝不做冲动的事儿,这种时候一定要有个人在背后踹一脚!
于是我终于忍无可忍,叫住一边走过的某路人:“韩子越——别走!麻烦你帮佳颖把东西提过来~”
当韩子越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把孟佳颖拽到我们面前时,我冲他满意地笑笑——理解能力可圈可点。
孟母握住女儿的手,紧紧地抓着,仿佛生怕一不小心又被人带走。
“妈!”佳颖终于扑进她怀里痛哭起来。
“不哭了…走,咱们回家。”孟母红着眼眶说。
看着两人往办公楼走去的身影,我眼睛也不觉酸涩起来,心里长长地叹气——老叶你知道么,我真的很想你…可是,你什么时候才会来接我呢…
“你在想叶老师么?”
韩子越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来不及擦掉眼角的泪,我问,“你怎么知道?”
“你问过我很多次了…关于老师的事。”他冷冰冰的声音却不像之前拒人千里之外。
我鼓起勇气说,“其实,我来旭山,是想知道父亲那件事的真相…”
“我知道。”
他波澜不惊的一句却在我心里掀起轩然大/波——他果然是知道那件事的,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无论如何都要知道!
我压着强烈的心跳问,“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我不觉跟着他走到特护旁边的树林边。树影中漏下来的阳光,在他浅蓝色工作服上深深浅浅,却仍是一片冷色。
“我不想你变成我这样。”不知为何,我听得他凉凉的声音有些落寞。
我微微一怔,这么说…“你来旭山,也是为了父亲?”
他点点头,“那只是个意外。”
静谧的林间,我只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就像倒计时。我咬着嘴唇说,“你可知道,那天有人从旭山打电话,叫我拦住父亲。”
再次出我意料的,他又点点头,伸手推了推眼镜,说出了一个令我震惊的答案——“那个电话,是我打的。”
这次我真的惊住了,张了张嘴不知从何问起。“你…为什么?”
他轻轻叹息,鼻翼动了动,“因为那天旭山的病患忽然很不正常,出现了多个严重发病者,我一人难以应付。可那天,老师手机关机,而研究院离这里很远,若打到办公室可能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我想叫你拦住他。”
只是这样么?
我逼问道,“那你可查清病人的发病原因?”
“护士搞错了药,把镇定剂送成了抗抑郁药。”
真相,就是这样么?我得到答案的同时,像掉入了一个深渊,一个我怎么也爬不上来的地方。
“那我再问你,旭山的秘密实验室在哪里?”
他闻言第一次愣了一下,镜片一闪,皱着眉看我,“你怎么知道的?”
“父亲留了一本日记在家里。”
“上面还说什么?”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
他犹豫了一下,才说,“那个实验室原本在特护的顶楼。不过因为老师的离去,已经暂停了。”
“暂停?那还会继续么?”
“或许要等到,有老师那样的人出现时。”
“那个实验室,研究什么?”
“抱歉,这些我不能说。”
我叹了口气,这个问题是我逾越了。可是,是不甘,还是太顺利而产生的怀疑?到底是什么,让我不能踏实地接受这个真相呢?
心里空落落得难过,我一时不能明白,也无法接受。我就这样得到了韩子越的答案,他只是为了保护我…
保护个屁!老娘花了四年青春啊!!
说不出话,我甩甩头,决定先暂时放一放这些复杂的感情。
别了韩子越,我看时间差不多,便去接孟佳颖。
“准备好了么?”
她双眼红肿,脸上却带着安然笑意,冲我点点头说,“我想尽快搬回去。这些年我只怕她为我伤心,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不孝…我想要重新开始。”
“恭喜你重生啊孟佳颖~”我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说,“走,我这就带你去找老顾签出院证明~”
“嗯!”她用力点点头,却忽然拉住我的手,“蓁蓁,还有件事。”
“怎么了?”
“记得我上次说过要忘记的事么…我能不能拜托你,帮我记着一件事。”
“为什么?”都说了要忘记,干嘛还要记着?
“我要毁掉一切有关他的回忆,争取早日忘得一干二净!但是,”窗外暖暖的日光模糊了她的笑脸,“有一件我不想忘,若是我有天不记得了,我希望有人能告诉我…我也曾经深爱过。”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声音却是坚定而愉悦的,于是我点点头。
“那年,我们初次遇见…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位同学,能麻烦你打我一巴掌么?他说得那么认真,害我傻乎乎地愣了好久。”她轻轻笑起,我都跟着牵起嘴角,仿佛跟着她回到了那段青葱岁月。
“之后我才知道,他一个朋友失恋,但是碍于面子不肯说出来,只一个人颓废,所以他就想了这招。”
“后来呢?”我问,“你真的打了他?”
佳颖点点头,“那是我第一次打人,明明只是轻轻一扇,他却哇得一声,装得很疼似的,吓得我赶紧去看,结果一下就穿帮了~”
我嗤之以鼻,“孟佳颖你个傻蛋,他那是故意想跟你搭讪儿呢!”
佳颖并不否认,点点头说,“是啊,他原本也是想这么跟我搭讪的,可是我当时没意识到,以为自己搞砸了,所以,又狠狠补给他一巴掌~呵呵,这下可把他打惨了,脸肿了好几天,见我就叫大力水手妹~”
我看着她兀自开心的讲着,心里很是羡慕,至少,她知道那是怎样一种心动,疯狂地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又有几个人能真正体会呢?
这时她忽然停下来,笑笑地看着我说,“我们俩就是这样认识的,很俗吧?”
我诚恳地点点头,而后问,“他那失恋的朋友呢?只是个托儿么?”
佳颖摇摇头,“那个是真的,而且后来,这件事还是我帮他解决的~”她冲我神秘地笑笑,“这个故事可大有意思,你~想~听~么~”
“切,爱讲不讲~”我撇撇嘴。
“叫姐姐就给你讲~”
“姐姐。”
孟佳颖这招对我攻击力为零。
“好吧~乖~解决这件事呢,从他的一句话开始,”佳颖清了清嗓子说,“他说,想要让一个人告诉你他的秘密,首先你要与之为伍…”
我愣住了——这句话何其耳熟,不就是柏煦那天对我说的么?
我感到自己的大脑正在飞速运作,快到我已经完全听不见佳颖的声音。
如何得到一个人的秘密,与之为伍。那么,如何与之为伍?最快的途径,就是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再然后,这个共同的敌人在哪里?
我只觉得心里一阵莫名的情绪涌上来,胸口发闷,酸胀得难受。
我竟然刚刚才发觉,这真相并非来得轻而易举,只不过是我没意识到,那些代价出在谁身上!
“佳颖,我有点急事,我会让芙蓉给你办好手续的!”我说完这话人已经跑出楼去。
佳颖似乎在身后叫了我两声,但是我听不真切,因为我心里一直在想这那天的事,他将我逼到韩子越身边的事。
我不明白,他明明是那么个人渣的样子,为何要踩进别人的事,沾了自己一身污…
当我再次在特护病房里看到他时,心里竟有些委屈,说不清是为他还是为我自己。
他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已经瘦得下陷,眼窝也变得明显起来。他看着我,弯弯的眼角似乎带着愉悦,沉声说,“我知道你会来。”
“废话,我是医生,你有病我就会来!”我噎了他一句,可是心里堵得慌,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在问──我若是没能明白你的用心呢?我若不是用半个月,而是花了一年,两年….你真要在特护待一辈子么?
这种赌注,你究竟凭什么压在我身上??!
“小叶医生,你的表情在说,你心疼我了。”他翘起的嘴角带着调笑,白净的脸颊显出个浅浅酒窝。
“心疼你个大头鬼,死了才好,省得把你放出去又来祸害我!”我承认自己有些言不由衷,可是看着他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实在说不出好话来。
“你忘了么,我有两条命,没那么容易死。”他拿他的双重人格来开玩笑,不知是不是在安慰我,却听得我眼眶发热。
他笑着说,“看你愁眉苦脸的,难看死了,不然本少爷再给你讲个笑话?”
我没好气地摇摇头,毫不留情地说,“无聊。”
“免费请你听段子,还挑三拣四。”他不满地撇撇嘴。
“哼,人家讲段子要钱,你要命!”
他咧嘴笑了,忽然问,“你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么?”
我敛了笑容点点头,“但是和我想的相去甚远。”
“那个地方呢?”
“就在这特护的顶层,不过据韩子越说已经荒废很久了。”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钥匙我来想办法。”
我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上,黑亮的眸子格外醒目,心里又有些难过,便说,“先从这儿出去再说吧。”
“顺便请天假。”
“好…”我无知觉地应下来,才发现又被这家伙骗去一张请假单。
柏煦......我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再次靠近,然而欠了人家的就要还,这是老爸给我讲的道理。
所以,让我也帮你查出真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