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最真实的一面是我们去创造、去征服、去忍受、去改变、去爱的能力,是我们战胜痛楚苦难的力量。
──本•;奥克里(Ben Okri)
上次章函凌来过之后,我认真地读了柏煦的材料。
他,曾经的小神童、乖宝宝,成绩出类拔萃,还会替忙碌的大人照顾常年住院弟弟,是柏家的希望。
然而,柏晗自杀的那一年起,他开始沉默,似乎积蓄着力量报复这世界。
他依旧优秀却不再是好学生。他一面包揽所有的考试第一和竞赛冠军,一面却惹是生非、打架斗殴。学校为了靠他参加比赛不断为他开脱,于是他这样混着也上了大学。直到大学肄业,进入柏氏集团工作,天生的商业头脑让他再次展露头角。
然而就在他事业蒸蒸日上时,发生了那件事。
谋杀。
一纸诉状将他送进了旭山。
我看着他的履历,看着那满满两页纸的获奖记录和几乎同样多的通报批评,忽然想起了《肖申克的救赎》里的那句话──
Some birds aren't meant to be caged, that's all. Their feathers are just too bright...(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因为它们的羽翼过于丰满耀眼…)
柏煦就像那样一只骄傲的海鸟,他的安于现状并非被困的无奈,而是对世人的嘲笑——他不在乎被人当做神经病,他甚至享受着与众不同...
旭山不过是他暂时停歇的枝头。
我勾勾嘴角,希望能为他打开牢笼让他飞翔。
只希望能,放他离开。
早晨我给章函凌打了个电话。
这次她依旧回得很快,从这一点,我相信老顾所说的,她对这个儿子并无恶意,或许更多的,只是歉意。
而这,就是我的突破点。
午后,我站在特护门前那片树林里等她。
树影在阳光下摇晃,我抬起头,看着那湛蓝如洗的天空,忽然想要飞上枝头,也看一看高处的风景…
“叶医生,柏煦他在哪儿?”章函凌匆匆的脚步让我稍稍有一些愧疚。
“章董,”我对她笑笑,“他在房间。”
“你不是说他…”她诧异地看着我,眼睛里还余有惊慌。
没错,我为了把章函凌骗来,告诉他柏煦偷了钥匙爬上楼顶…这是事实,只不过没发生在今天。
笑容第一次从那高雅的脸上消逝无踪,她一巴掌扇甩在我脸上。
我捂着火辣辣的脸,抿了抿嘴角,语气依旧淡然,“您没有资格打我。”
“我为什么没有?”她冷笑一声,“没想到叶医生竟有个你这样的女儿。”
“因为他站在那楼顶的时候,在场的不是您,是我。”
我说完这句话,只觉得章函凌在整个人都被定住了,她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直看到满眼泪光。
“他…”她迅速用手帕逝去眼角丝丝泪痕,那一瞬间的脆弱让我有些动容,“他一直在怪我。”
原来她知道。
“章董,你知道么,柏煦他并不在乎别人当他是精神病患。”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浮现出的是他躺在床上,笑着对我说他有两条命的样子。
他那个人,从来不把别人的话放在眼里,第一次来疗养院就打了警察,对韩子越的恶言相向,他更是置身事外。
只有那次…那次章函凌来过之后,他爆发了我没见过的另一面。
“你想说什么?”她认真地看着我。
“他在乎的,是你的想法。”我也认真地看回去,“有一种人,犯错和进取都只是为了引起关注…”
我想起柏煦几乎一样多的荣誉奖项和不良记录,也只有他那样的人能把事情做到如此极端吧。
章函凌静默不语。
我押上最后的砝码,“伯母,柏晗走后,柏煦在乎的只有您。您若跟我一样相信他,请亲口告诉他。”
她别过脸去时,眼眶已红得不成样子。
我敢保证,作为一个母亲,不论她出于什么目的,冤枉柏煦杀人她一定会后悔!
良久,她才又转过来,眼妆被泪水冲得有些凌乱。她从包里拿出墨镜,瞬间遮去了所有情绪。
“你的话我会认真考虑。柏煦他,让你费心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对了,还有件事,”我想起韩子越,虽然我并不知道事情的始末,但那两人每次见面,怨念都能让周围的人全部窒息…“韩护士长他,可能对柏煦有些误会。”
她微微滞了一下,才说,“我会去跟子越谈谈。”
见她不愿多说,我也没多问,“那就等您的好消息了。柏煦的病,若是能找到良好的精神寄托,我有把握让他正常生活。”
“小叶医生,谢谢你。”她这句话很诚恳,嘴角的笑容依旧高贵美丽,“不过之前的话我并不想收回,抱歉。”
之前的话?难道是让我远离柏煦的话么…
我又抬起头看那蓝天。
明媚的阳光让鸟儿的羽翼更加洁白,低空掠过的影子那么耀眼。
我有些失落,却仍是真心替他高兴,因为我知道离洗脱罪名,已经不远了。
其实我也并没希翼着和他的交集。
他对我所做的一切,应该只是兴趣,或许只是为了打发这疗养院无聊的生活。
可是为什么,明明该是很释然的,我心里却堵得慌…
“叶子,还不走啊?”芙蓉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这两天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的?”
“最近老是失眠…一会儿就回去补觉。”我揉揉眼睛。
“唉呦,别揉了,本来就剩一条缝了~”他边对着我的眼袋咋舌,边递来一张纸,“这是我朋友送的,趁周末去放松放松吧。”
我看着手里的两张电影票,咧嘴一笑,“还是芙蓉对我好~”
他本是一副“受不了你”的表情,却忽而神秘地挑挑眉,迅速遛出门去,丢下一句“那我先走了,周末愉快噢~”
我刚想损他两句,却看见门口一座石雕──韩子越站在那儿,本就没个好脸色,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有事儿么?”我故作轻松地把电影票装好。
“你把章函凌找来的?”
我点点头。
“为了帮柏煦开脱罪名?”他狠狠抛来一句。
我冷笑道,“不是开脱罪名,而是劝她说出事实,别错冤了好人。”
他眼睛眯了眯,离这么远我都能感觉到他的怒气,“你跟我来。”
“去哪儿?”
“男部。”他转过身,又说,“你不是要帮他开罪,那最好先看清楚。”
“看清楚什么?麻烦韩医生把话说清楚。”
“看清他是怎么利用你的。”韩子越不屑地说。
“不必了,”我垂下眼,已经到了这里,为何还要庸人自扰,“我不在乎。”
他回头,冰冷的镜片似乎闪了一闪,说,“你跟我去,我就考虑撤诉。”
我猛然抬头,皱着眉看他,却看不出任何破绽。
压下心头的忐忑,我站起身,镇定地说,“走吧。”
我俩走进203,韩子越顺手将门反锁。
已过了下班时间,房间里很暗,却没有开灯,只有电视机发出的荧光,正播放着财经新闻。
“小叶医生。”柏煦看向我时,眼角微微弯起。
这时,韩子越将灯打开,猛然亮起的白炽灯让我晃了眼,闭上再睁开,柏煦仍是笑笑地凝视我。
这些天忙着收集材料、思考对策,虽然每时每刻都在想他的事,却一直没见过他的人。这一刻,他熟悉的笑容又出现在我眼前时,有些类似思念的情绪,在我心底慢慢发酵,气味微醺。
“柏煦,你很快就能出去了。”韩子越的声音冷冷地打断了我的思路。
柏煦仍是一瞬不瞬地望着我,我被他看得有些脸红,接话道,“前些天章董来过。”
“今天也来过。”韩子越忽然将我拉到柏煦跟前,“还是被她骗来的。”
柏煦盯着我的视线忽然冷了下来,修长的眉微隆,我忽然想起章函凌打我的那巴掌,竟然忘了照照镜子……不会还能看得出吧?
“柏煦,我之前以为你还有点骨气,没想到你的本事就是让她为你去做说客。”韩子越嗤笑的话难以入耳,我不禁皱眉。
“韩子越你放手…”我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柏煦已死死握住他的手腕。
韩子越吃痛放开我,嘴角却微露笑意。我知道,那是因为柏煦终于认真地将他这句讽刺听了进去。
柏煦放开他的手,却没怒极出手,只是睨了韩子越一眼便不再说话。
他转向我,轻声问,“疼么?”
我一时迷失在他黑亮的眼眸中,忘了要怎样做出反应,只在那蛊惑的声音里摇摇头。
眼见他修长的手指将要触碰到我的脸颊,却被韩子越一把推开。
“韩医生今天火气真大。”柏煦站定后,仍是不冷不热地看他,嘴角带着讥诮笑意。
眼看韩子越挥起一拳就要打过去,我条件反射似地挡在了柏煦面前。
我再次睁开眼,只见韩子越的拳头在我脸前停着,满脸的错愕和不解。
下一秒,他冷哼了一声,转身而去。
只留下我,柏煦,和一屋子尴尬。
我明明知道柏煦那么做只不过是为了激怒韩子越,他不怕大打出手,也知道他根本不用我保护…
难道我被名为“冲动”的魔鬼附身变为白痴了么?!
此时我懊恼得想死,而柏煦就站在我身后,默不作声。
房间里只有电视机乌拉拉地说着什么,我听不进去,反而听到自己吞咽的声音。
我僵僵地站了会儿,不知道转身能说些什么,也不知那妖孽又作何表情。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我释然了──笑就笑吧,反正他也要出院了,我俩不过是路上的朋友。
于是我一声不吭就往门口走。
谁知刚迈出一步,手臂就被他捉住。
我被拉得一个趔趄,险些跌在他怀里。
他就在离我很近的的地方看着我,带笑的眼眸多了分深沉,我觉得自己将要在那温柔的注视中溺亡。
大脑似乎正在罢工,而这些日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似乎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急着爆发出来。
他捧起我的脸,一言不发地靠近。
我紧张地抿着嘴,不觉闭起眼睛,只听见自己突突的心跳。
额角传来温软的触感,不知为何我心里竟有瞬间的失望。
我稍稍睁开眼,见他深邃的眼睛凝望着我,微红的脸颊和稍稍皱起的眉,看来格外认真。
他深沉的声音像在说着一个承诺,“我想出院。”
我的心一沉,被他捧在手心的脸滚烫,秉着呼吸,半天才憋出一个字,“好…”
他弯弯的眼眸忽而波澜起伏,“因为旭山不允许医生和病人有太多关系。”
我约莫着自己愣了足足十秒,还是不确定道,“什么…关系?”
他笑而不答,一个吻落着我唇畔。
如湖畔的暖风般酥软人心。
他撬开我的唇齿,撩拨起心底的悸动。
大脑一片空白,我几乎不能思考,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舌尖,那种酥酥软软的感觉蔓延到胸口,腹部,脚趾……占据了我的全部。
他含住我的唇瓣,滚烫的吻仿佛消融了我心谷里的寒冰,有清脆的破裂声,我的所有理智和抵抗都化为一汪雪水。
一瞬间春暖花开,我似乎听见清流潺潺,嗅到花香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