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那似乎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几次不同于以往工作上的接触，就让张东对曲直的认识发生了变化。由不认识到逐步地认识，由不理解到逐步地理解。眼下曲直在张东心目中的形象仿佛已经有了升华。他已经从他的脑海中把曲直从与闵家山的瓜葛中剥离了出去。
他感觉到曲直对他的信任，他甚至渐渐地感觉到曲直似乎真的要将国华医院的问题弄个水落石出。
这只能意会，不能言传。更没有必要去与曲直明说什么。
那天离开曲直办公室后，还行进在回办公室的路上，一个操作方案就已经在他的脑海里渐次形成。
他身上带着那张欧阳子墨签过字的发票，几乎与曲直一样，不知道查下去将会有什么新的发现。他知道他必须查下去，他下意识地感觉到也许这将会是一个新的突破口。
他想到在问题没有充分暴露之前，不易过分地张扬这件事，那是对曲直的保护。不能让他陷入过于被动的状态之中。他想来想去，决定暂时由自己亲自操刀查清楚此事。
第二天下午，他与靳长来俩人走进了看守所。
吕一鸣被带到他们面前，张东马上提到欧阳子墨当时举办画展时，商家赞助一事。吕一鸣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
据他交代，他当时并不知道事情的太多底细，那天当他在闵家山办公室里看到欧阳子墨的半个月前，他才听到闵家山偶然地与他说起了这件事，他是在说到挂在会议室里的那幅画时，才联系到欧阳子墨将在北京举办画展的事，他还说到是他出面帮她找到了赞助商。
在他看到欧阳子墨出现在闵家山办公室时，闵家山将要出差，便把事情委托给了他。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和欧阳子墨一起与杜新见了面。见面时杜新所提到的请欧阳子墨帮忙的事，他事先并不知道。
“杜新这个人的背景你了解吗？”张东向吕一鸣发问。
“不了解。我能感觉到闵家山与他们很熟悉。”
“你在为欧阳子墨办理赞助那件事之前，与杜新有过接触没有？”
“有过接触，那时我就知道他是季佳舒的司机。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自从那天你们三个人见过面后，你与他还有过来往吗？”
“他给我打过电话，让我帮忙给他介绍一个好一点儿的妇科大夫，说是要给他的女朋友看看病。我告诉他我们医院早就没有妇产科了。我帮助他介绍了别家医院的一个大夫。在那之后，他再没有找过我。”
“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样的女朋友？”
“就在我进看守所之前，别的我就不知道了。我没见过那个女孩儿。”
走出看守所时，张东想好了下一步的行动方案，他决定依然由他与靳长来一起去拜一拜这位难缠的小伙儿。这次，他们将完全回避关于手机的话题。
按照吕一鸣提供的情况和靳长来提前查清楚的地址，张东与靳长来直捣杜新的老巢，他们明明知道他在自己老巢的概率很小，还是按照预定的方案直奔那里。他们是既想给他来一个猝不及防，又想在找不到他的情况下，来一个打草惊蛇。张东断定不管他会牵扯到什么样的问题，他也不会在目前警方尚不掌握他犯罪证据的情况下，轻易地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走进他公司的那一刻，张东与靳长来虽然依然与往常一样穿着便装，当他们穿过一个长长的走廊，来到经理办公室门前时，还是让坐在里边的一个中年男人感觉到了异样。
靳长来明确告诉对方，他们是市公安局的，是来找杜新的。中年男人告诉他杜新不经常来这里，有关业务方面的事都由他打理。
离开这里之前，靳长来故意将自己的联系电话留了下来，希望他通知杜新与他联系。
已经两天过去了，杜新依然没有给靳长来打过电话。
张东与靳长来商量之后，决定直接去五洲房地产开发公司寻找杜新。张东想到自己在河东市政界还算是一个公众人物，他直接去五洲房地产开发公司，可能会过于敏感。于是他还是决定叫上丁少聪一起前往。
张东坐在车里原地不动。
靳长来与丁少聪走进了五洲房地产开发公司行政办公室，他们直接说明是来找杜新。接待他们的女孩儿异常敏感地走出办公室。几分钟之后，她回来告知杜新出差了，至于去了哪里，什么时候走的，她一概不知道。
靳长来果断地决定与丁少聪直闯季佳舒办公室。
当他们走进季佳舒办公室的那一刻，季佳舒坐在那里，手中正拿着办公桌上的电话，与什么人通着电话。她看到他们走了进来，先是愣了一下，又迅速放下电话怒斥来人，“你们为什么随意闯进我的办公室？”
“对不起，打扰了。我们是公安局的，我们想知道杜新去什么地方出差了？什么时间才能回来？”
“他触犯了什么法律？”季佳舒一脸的严肃。
“我们是想找他核实几个问题。”
“那你们可以等他回来再说嘛。为什么要这样无理。”
“我们就是想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已经走了半个月了。”季佳舒几乎是漫不经心。
靳长来迅速做出了反应，“不对，几天前他还带着他的女朋友去过医院。”季佳舒的脸色突然变了色，她的脸红红的，思维仿佛僵持了，“带女朋友去过医院？”
“是，是带着女朋友去医院找过妇科医生。”靳长来有意识地强化着什么。季佳舒似乎有些敏感，“找妇科医生？”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过劲来，“那你们直接去找他好了。他不在我这里。”这一刻，靳长来与丁少聪明确地感觉到了她的异样。她竟然是那样地敏感。刹那间，靳长来就意识到此刻的巨大收获，这进一步佐证了杜新与季佳舒之间，确实有着一种非同寻常的关系。
靳长来转身向外走去，丁少聪紧紧跟在他的后边，离开了季佳舒办公室。他们顺楼梯向一楼大厅走去，就在他们走到大厅时，丁少聪的眼前突然一亮，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那个人正从楼外走进大厅，准备向楼上走去。丁少聪已经不止一次与这个人打过交道。当对方还没有做出反应时，他迅速窜到了靳长来前面，向靳长来示意了一下，靳长来立刻明白了什么意思。
丁少聪马上走上前去，拦在了那个人面前，“杜新，还认识我吧？我们已经打过交道。对不起，你既然没有出差去外地，那就委屈你跟我们走一趟吧。”杜新愣愣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靳长来已经警觉地挡在了他可能逃跑的方向。
杜新已经看得明明白白，对方一定是有备而来，“我上去和领导打个招呼。”
“不必了。”丁少聪态度坚决。
杜新被带进车里，此时的张东正坐在警车里。他戴着一副墨镜端坐在司机位置上。此刻，他什么都明白了，什么也没有问，一踩油门，警车便驶离了那里。杜新被带进经侦大队的询问室。张东郑重地坐在那里，靳长来与丁少聪依然一左一右坐在他的身边。整个阵势对杜新形成了强大压力。
“知道我们找你来这里是为什么吗？”靳长来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杜新。
“不就套牌车那点儿事嘛，你们有完没完？”杜新出口不逊。
靳长来走到杜新跟前，将那张发票拿在手里递到他眼前，“这上边是你的签字吧？”
杜新正准备伸手接时，靳长来将发票向后移了一下，“说说吧。这是怎么回儿事？”
杜新沉默了。他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又似乎在筹划着应该怎样应对眼前发生的一切。
几分钟过去，他突然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之外，“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
“你可以告诉我们你不知道。但你总不能不承认这上面是你签的字吧？”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你就是想用这样的态度，应付我们今天的见面，我明确地告诉你，今天你是别想从我们这里走出去。”靳长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你在什么东西上签字，那是你的自由，可是将这张有你签字的发票硬塞进市领导的手里，以达到某种目的，就超出了你的权利范围。你会有什么样的嫌疑，我想你不应该一点儿都不明白吧？”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都说了些什么。它怎么可能到了别人的手里？”杜新的态度依然强硬，但靳长来和张东、丁少聪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他内心的变化。
“说一说吧，说说你所经历的这件事的过程。”
杜新的情绪慢慢平缓下来，他终于承认了那上面确实是他的签字。可是他在那上面签字之后，那张发票并没有作为计账凭证存入财务账册里。他也并没有把它送到什么人手里。
“发票最终落到了谁的手里？”
他犹豫片刻，又抬起头来，“我不知道最终弄到了哪里。”
张东转过脸来看了看靳长来，靳长来看不到墨镜背后张东的眼神。尽管如此，他还是领会了张东的意思。他站起身来，又一次走向杜新，“看来你是不想配合我们的调查？那好吧。我们是会让你说出实话的。”他将几幅从录像中复制的照片递到了杜新面前，照片做过技术处理，已经没有那个人将发票递到曲直手里的镜头。那天，当曲直把有关发票的事告诉了张东，张东做了周密安排，他在第一时间内让靳长来去景山大酒店将当时的录像调了出来，并把那些相关的资料收集起来，以便必要时好派上用场。
杜新接过照片，他并不知道照片的出处，“这个人你应该认识吧？”
杜新几乎不假思索，“这个人是我们公司财务处会计徐少安。”
靳长来悄悄地看了张东一眼。张东轻轻地点了点头。
靳长来回到座位上后主动转移了话题，“那二十万元，究竟是怎么回事？”杜新又一次犹豫起来，他们足足等了几分钟，杜新才做出了反应，“我记得有一次，季佳舒让我赞助二十万元给国华医院闵家山院长的一个朋友，说是用于搞画展。”
“她为什么要让你赞助呢？”
“我的公司就是她的子公司。”
“你后来与欧阳子墨见过面吗？”
“见过，一共三个人。其中还有国华医院副院长吕一鸣。”
“见面时都谈了些什么？”
“记不得了。”
“我希望你好好想一下，不大可能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吧。”
“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那好吧，你还是好好想一想，想起来时再找我们说清楚。”靳长来的话还没有说完，张东终于开口说话，“你现在说的这些话是否可信，还需要我们核实。这张发票是不是你送到领导手里的，是怀有什么样的目的，我们必须搞清楚。我们希望你配合我们的工作，这也是为了你自己。”
“需要我怎么配合？”
“你打电话给徐少安，把他约到你们办公大楼门外，我们马上需要见到他。至于怎么说，那是你的事。”
杜新答应了。
几个人重新坐进警车，警车再次朝五洲房地产开发公司驶去。
警车停在距离五洲房地产开发公司不远处一家名叫吉祥茶馆的门前。
“打电话吧。”靳长来对坐在自己身边的杜新下达了命令。
杜新已经明白，他必须按照靳长来说的去做。他不太情愿地拨通了徐少安的手机，那边传来了徐少安的声音。杜新自报家门，他告诉徐少安，他正在吉祥茶馆喝茶时，遇到了几个朋友，说是想向他请教一下有关财务方面的业务问题，希望他马上到茶馆来一趟。
仅仅五六分钟后，一个小伙儿就走出了五洲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大门，朝茶馆方向走来，快要走到警车跟前时，靳长来问道：“是他吧？”
杜新肯定地点了点头。
靳长来打开车门走下车，丁少聪也跟着下了车。杜新是最后一个下车的。
杜新走到徐少安跟前，他的目光移向了靳长来与丁少聪，“他们两个人有点事情想找你谈谈，是他们让我把你约出来的。”
徐少安不知何故，似乎有几分不安，他还是顺从地跟在靳长来的身后向吉祥茶馆走去，杜新与丁少聪依次跟在后边走进了茶馆。
就在他们向二楼走去时，张东已经下车，也跟在后边走了进去。靳长来等人已经看到张东走了进来。正在他们迟疑时，张东指了指丁少聪和杜新，“你们在下边等着。”张东与靳长来，还有徐少安一起朝二楼走去。
在二楼拐角处的一个房间里，开始了三个人之间的谈话。
“我们是公安局的，我们有一个问题需要找你核实一下，”靳长来的目光落在徐少安的脸上，徐少安的脸上马上现出了不安的神色，“你最近去过景山大酒店没有？”徐少安显然有些紧张，他几乎不假思索，“没有没有。”
“你不会是双胞胎吧？”
徐少安似乎根本就不明白靳长来是何意思。
靳长来已经从衣服口袋里将曾经给杜新看过的照片放到徐少安面前，“这是我们在景山大酒店大厅的录像中找到的。你看看这个人是不是你？”
徐少安的脸上现出冷汗。
“说说吧，你为什么要将那个东西递到曲市长手里？”
徐少安额头上的汗珠已经越积越多，他却一言不发。
“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我不知道那里边装的是什么东西。”
“那你总得告诉我们为什么要把那个东西送到曲市长的手里的吧？”
徐少安终于抬起头，“我真的不知道那里边装的是什么东西。信封是我们季佳舒董事长让我送去的。她知道曲市长什么时候会出现在那里。我提前赶到了大厅，一直等着曲市长的出现，当他出现时，我就硬把它塞到了他手里。”
“这些话都是真的？”
徐少安点了点头。
“你是需要对你说的这些话负责任的。”张东郑重地强调。
靳长来看了看张东，张东明白了靳长来的意思，两个人会意地点了点头。
徐少安走了出去，靳长来拨通了丁少聪的手机，告诉他可以将杜新放走了。丁少聪走进张东与靳长来所在的房间，他有些不解，“怎么把他们都放了？”
“不放走，又能怎么样？”张东笑了笑，“他们回去之后，肯定会有戏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