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 薇
16—18世纪是欧洲在华定制瓷器的一个高峰时期。在这段时间中，欧洲王公贵族、名流商人纷纷向中国的瓷窑定制瓷器。但是由于那时交通不如现在便利，订单式样等需人工带至中国，华瓷烧制好后用船舶运回欧洲。因此，如何使华瓷定制更为便利，如何使定制的瓷器更为满足欧洲市场的需要，诞生了几种不同的定制模式。瓷器的种类也根据欧洲人审美的变换和使用需求的不同而产生了变换。
一、华瓷定制的模式
（一）普通模式
华瓷定制的普通模式就是，欧洲客户向欧洲商人下定单，商人派人前往中国，向中国商人下定单，中国商人前往各大瓷窑定购，然后运回欧洲。
1644年，荷兰东印度公司仅向两位福建商人定购的输往欧洲的瓷器就达355800件。华瓷定制数量之大，以至于1720年前后广州行商成立公行。从1715年起，清乾隆政府将广州设为唯一的开放港口，与西方进行官方贸易往来，外国商人只能在广州贸易。而且外国人贸易必须通过中国朝廷授权的机构。这些机构先被称为行，后被称为公行，又称“十三行”。公行专门在行规中对瓷器的交易作了具体规定：“瓷器要特别工巧者，任何人得自行交易，但卖者无论盈亏，均需纳卖价百分之三十与本行。”
外国商人或公司同中国公行进行沟通时也有自己的所谓驻外代理机构。代理机构向公行租赁房屋，竖起自己国家的国旗，在贸易季节进驻这里，进行各种商业活动，储存瓷器货物，清算账目。贸易季节一过他们便回到澳门。温特图尔博物馆收藏的一件景德镇酒碗便形象地描绘了这一场景。外国设立商馆的先后顺序是：英国1715年、法国1728年、荷兰1729年、丹麦1731年、瑞典1732年、美国1789年。
在公行和驻外代理机构成型后，荷兰商人在1736年将华瓷的定制制度化，他们将瓷器定单交付后，一般是在下一年收货。在广州定制不等于在广州制作，制作定制瓷的有景德镇、福建德化、广东梅县和江西乐平等地。也有商人直接向景德镇定制。
法国第一艘商船“昂菲特里特”（Amphitrite）号在广州采购瓷器，并将订单送往景德镇。该船1700年回法国，第一次就带回景德镇定制瓷器约160箱。
在英国经营华瓷的商人主要是荷兰人和犹太人。在1774年，这些商人约有52位，被称为“瓷器人”（Chinaman）。他们有些不光经营瓷器，还设计瓷器造型和图案，根据市场和顾客需求而变化，然后再带到广州或景德镇去制造。温特图尔博物馆收藏了一件景德镇粉彩茶托，直径约13厘米，上面就描绘了欧洲商人在中国人的店中购买商品的情形，店里瓷器摆放的位置特别明显。
（二）广彩模式
由于景德镇等瓷窑工匠有时因沟通不及而不符合欧洲市场的需求。欧洲商人于是在广州设立加工工厂。他们从景德镇等地订购素瓷，聘请广州技师在白瓷上作画，然后在珠江南岸等地烧制，制成彩瓷后销售。这种彩瓷也被称广彩。
美国旅行者威廉姆·西吉（William Hickey）在1769年参观广州珠江南岸的广彩加工工场后写道：“在一间长厅里，约二百人正忙着描绘瓷器上的图案，并润饰各种装饰，有老年工人，也有六七岁的童工。”这种工场当时竟有100多家，说明外销瓷数量之大。
当时彩绘是模仿西洋画法。欧洲商人将顾客指定的画样带到广州，由技师仿制。欧洲人将当时流行的画家的画带到中国，如阿姆斯特丹的画家康纳利斯·普容克（Cornelis Pronk）的画。坎伯兰公爵（Duke of Cumberland）定制的带有自己肖像画的马克杯，其肖像在欧洲画好后带至广州。
欧洲风景画也是广彩瓷常见的图案。景德镇清代外销瓷精品展中展示了雍正年间烧制的广彩欧式海港风景纹盘，盘中可见欧洲塔楼和城墙、远方顶着十字架的教堂和欧洲人物。
至于纹章瓷的定制，由于中国技师不可能从国内找到欧洲的纹章，因此纹章图样都是从欧洲带来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六世的纹章瓷便是由奥地利画家设计好之后，带到广州让中国瓷器技师描绘到瓷器上。克利福德家族纹章也是欧洲画师绘好后，带到中国绘制到咖啡壶上。还有一些纹章是参照欧洲人带来的一些书籍插图、真实的纹章和银器等模仿绘制的。
法国学者保罗·祖姆托所著《伦勃朗时代的荷兰》一书对华瓷定制进行了这样的描述：“瓷器有时直接来自中国，有时具有中国瓷器特点的荷兰本地产品，也标上中国定制字样……他们通过东印度公司在广东的代理人对订货提出详尽的要求，要求在产品上不要绘任何龙的图案及其他动物，不要中国人做任何自由发挥，人们要求在洁白的碟面上画上花卉，可能的话，最好画荷兰的花卉、家庭纹饰，在天使吹号的图案上加上家族的字母缩写、格言、成语，或是历史故事、宗教图案、玉器或’沉默者‘威廉的形象……中国人会严格地按您的指令办事。一个家庭主妇，想复制一套餐具，往中国寄去了一个有小三角缺口的样品。几个月之后，所订的货品如期所至，打开包装后她惊呆了，所有定做的餐具都有一个小三角形缺口！”可以说反映了当时广彩加工中，中国瓷器工匠对于图案定制、纹章和形制的严格遵守。
（三）欧洲加工模式
欧洲加工模式分为两类，一种是定制素胎瓷后直接运往欧洲，在欧洲描绘上釉，在欧洲烧制；第二种将定制的成品华瓷运回欧洲，再在上面重新进行装饰。
第一种加工模式一般是从景德镇和德化定制素胎瓷，运到欧洲各国后进行加工。像英国、荷兰、法国、德意志和意大利等地都可以进行加工。大英博物馆现藏一铁红基督故事纹茶杯便是欧洲人在华瓷素胎上进行加工的例子。这一杯一盘也是在中国康熙年间由景德镇烧制好素胎，运至欧洲后由捷克境内的波西米亚人昂纳兹·普雷斯勒（Ignaz Preissler）填彩绘制。这种定制后再加工的方式很适合对于瓷器纹饰要求较高的顾客，他们中有些人甚至亲自到瓷器加工地来对绘制进行沟通和监督。
第二种加工模式是在华瓷成品上进行加工和装饰，最早是由奥古斯都二世兴起的。由于他所收藏的瓷器有些缺陷，便让欧洲漆工自己调配油漆后进行修复。有些修补得很成功，青花图案上配上金色或红色；有些则是连原本的图案都分不清了。加工地点有的在德累斯顿，有的在荷兰。此后，欧洲画工以同样方式来美化中国的素瓷。伦敦的瓷器涂改作坊将碗底刻有福字的景德镇瓷杯改造为奶咖啡色。1764年英国工匠将1780年制造的一对景德镇青白冷水瓶中的一件用珐琅彩来装饰，装饰风格颇具日本特色，几乎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青花纹样。
二、欧洲定制华瓷的种类
（一）釉色分类
1.青花瓷
欧洲人定制的华瓷，早期是以青花瓷为主。
（1）普通青花瓷
普通青花瓷主要是为了同克拉克瓷相区别。
这类代表性瓷器有吉美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和大英博物馆馆藏的明代青花花卉纹盘、葡萄牙定制的明嘉靖青花四狮戏、清康熙青花山水花卉纹芥末壶、荷兰或法国定制的清康熙青花人物花卉纹觚等。
按窑口来分，有景德镇窑生产的：明万历青花花卉纹广口直腿瓶、明万历青花蓝地白花碗、明万历青花菊花纹花盆、明万历青花花果卷草纹瓶形咖啡壶、明崇祯景德镇青花卧猫形夜灯、清乾隆青花花卉山水纹带盖椭圆形黄油盘、清乾隆青花山水纹茶壶；汕头窑：明万历青花花卉纹盘；福建窑：清道光青花花卉纹碗（为英国市场所制）。
（2）克拉克瓷
克拉克瓷是指中国明清时期一种青花外销瓷器，尤以青花开光瓷盘为典型。克拉克瓷的器型主要是盘和碗，也有一些军持（gorgelet）、瓶、罐等。
英国大英博物馆和吉美博物馆所藏的克拉克瓷按器型来看，大多数为瓷盘：如明万历漳州窑青花松鹿纹八开光克拉克瓷盘、明万历景德镇青花松鹿纹八开光盘等。当然还有其他器型，如：法国定制的清康熙青花人物花鸟纹开光盖杯与杯托（杯口有法国铭文）、明景德镇青花盾形图案纹克拉克大碗（拉丁语）、明万历景德镇青花卷草纹开光瓶等。
此外，欧洲其他博物馆和私人藏品中也有很多克拉克瓷。如明万历青花圆形开光花鸟盘等。另外，还有清康熙青花锦地海棠开光折沿盆、高24厘米的清康熙青花莲瓣漂影开光景行花觚。
其中明景德镇青花盾形图案纹克拉克大碗是大英博物馆中的著名藏品。这件瓷器烧制于1600年至1620年左右，上面用拉丁文铭文“SAPIENTI NIHIL NOVUM”，意思是“智者知其不知”。其他的纹饰是中国传统的佛教装饰，碗内为十开光，开光中绘有花果纹饰，碗底还有一个莲花池，是一个比较特别的克拉克瓷碗。
2.彩瓷
18世纪中国彩瓷受到欧洲人的青睐，在订单中，彩瓷的比重逐渐上升。
（1）单彩瓷、双彩瓷和五彩瓷
彩瓷按绘画色彩来分一般分为单彩瓷、双彩瓷、三彩瓷和五彩瓷。在欧洲定制的瓷器中，以单彩瓷、双彩瓷和五彩瓷出现的较多。
单彩瓷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大英博物馆馆藏的铁红彩瓷。分别是爱尔兰定制的清嘉庆铁红花卉徽章纹盘等。
双彩瓷。如：清青花绿彩花卉纹八棱尊式盖罐、明代漳州窑红绿彩江景渔船纹大盘。
青花红彩。华瓷定制中的青花红彩瓷代表是：荷兰或法国定制的清乾隆青花红彩描金阳伞仕女纹盘。
五彩瓷。五彩瓷又分为釉上五彩、青花五彩等。
欧洲博物馆馆藏的具有代表性的釉上五彩瓷有：明嘉靖五彩开光上圆下方葫芦瓶、雨果藏五彩山水花卉纹盘等。
欧洲人定制的青花五彩中的代表瓷器是：荷兰或法国定制的清康熙青花五彩描金花卉徽章纹瓜棱执壶。
（2）粉彩、珐琅彩、描金彩和墨彩瓷等
这一时期欧洲定制的粉彩瓷主要有：清康熙至乾隆德化窑粉彩骑马的欧洲人瓷塑、清乾隆景德镇粉彩仿意大利图案纹盘、丹麦王室定制的清乾隆粉彩人物纹六瓣茶壶托、雨果藏清粉彩人物故事纹开光动物形贯耳瓶。
欧洲定制的珐琅瓷器有荷兰定制的清乾隆珐琅彩描金航海画盘。
欧洲定制的描金彩一般有：清嘉庆景德镇青花描金中国山水纹盘、清彩绘描金双耳徽章纹盖罐上等。
墨彩瓷有大英博物馆馆藏的清德化窑墨彩基督诞生纹盘、清德化窑墨彩基督升天纹盘等。
此外，欧洲定制的其他彩瓷还有荷兰或法国定制的清康熙彩绘花卉纹双耳杯、清乾隆景德镇彩绘税务专员亨利·塔尔波特徽章纹盘等。
3.白瓷
欧洲各大博物馆馆藏的定制白瓷多是德化窑产，以瓷塑居多。如大英博物馆馆藏的清德化窑白瓷基督瓷塑、雨果藏清德化窑白瓷送子观音瓷塑、清青花山水纹白瓷马克杯等。
（二）用途种类
1.实用瓷
实用瓷是指欧洲人定制的日常用瓷。这类瓷器在订单中数量颇多。
以大英博物馆、吉美博物馆和西班牙装饰博物馆为例，在这三大博物馆中有实物图像可查的外销瓷约中，实用瓷占有绝大多数。根据不完全统计，吉美博物馆约有外销瓷75件，其中实用瓷73件，瓷塑2件。西班牙装饰博物馆9件全是实用瓷。博物馆的藏品可以说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时实用瓷定制的比例。
实用瓷一般分为餐具、茶具、咖啡具、酒具和其他日用器皿。餐具是订单中的首选。餐具一般包括各种瓷盘，如果盘、高脚果盘、西餐大盘、盐盘、黄油盘、汤盘、沙拉盘、汤勺盘和上菜盘等等。碗包括饭碗、酒碗等。另外，还有牛油碟、芥末壶、牛奶壶、酒壶、执壶、调味瓶、油瓶、醋瓶、胡椒瓶、盐瓶、糖瓶、酒杯、马克杯、黄油杯、盐罐、盖罐、水罐、冰桶和烛台等。
茶具包括各种茶碗、茶杯、茶壶、茶托碟、茶壶托、茶罐等等。咖啡具则有咖啡杯和咖啡壶。1640年，荷兰东印度公司订购了总和为104491件华瓷，其中430个瓷桶，23个盐罐，604件梨形长颈瓶，50个烛台，204个啤酒杯，2069个葫芦瓶，329个执壶，741个酒罐，10660个八角形咖啡壶，3176个大酒杯，27870个瓷碗，3175个下酒碟，22020个粥汤杯（caudle-cup）和33140个高脚杯。
此外，欧洲人还定制刮胡盘、花盆、瓷墩、粉盒灯笼和尿壶等日用瓷。2003年拍卖的一件清代广彩仕女粉盒，制作精美。大英博物馆收藏了一盏明崇祯景德镇青花卧猫形夜灯。入夜后在猫头中点上蜡烛，光从镂空的猫眼和猫嘴中射出，据说能吓退老鼠。
2.装饰瓷
欧洲人定购大型的瓷瓶不是用来插花，而是装饰用。它们由3个将军罐和2个花觚（广口瓶）组成一套，摆放在壁炉架、墙上的架子上或是橱柜中。有个瓷瓶太过高大，只有靠墙放了。
瓷塑也是欧洲人喜爱的装饰瓷之一。17世纪，欧洲人喜欢定制彩釉动物瓷像。如鹦鹉、锦鸡、老鹰、凤凰等。1991年拍卖的绿釉鹦鹉、珐琅彩鹦鹉和1998年拍卖的瓷塑彩绘鹤都是这类瓷塑。
欧洲人定制的人物瓷塑有些是有猎奇的心理。比如荷兰和法国人定制穿着中国服饰的欧洲人五彩瓷塑，或是带着中国古人帽子的欧洲女性的粉彩瓷塑，都有追求异国风情在里面。
欧洲人定制的耶稣瓷塑则带有虔诚的信仰了。耶稣瓷塑一般都是白瓷。或者是他们觉得五彩瓷器不适合基督耶稣，只有晶莹剔透白得没有一丝杂质的才是塑造基督的最好材质。德化还烧制了不少白瓷圣母圣子瓷塑。此外，还有彩塑修女像等。
欧洲人也会定制自己形象的摆件。2000年拍卖的一件清代德化白瓷摆件，高20.3厘米，塑造了4个欧洲人穿着膝裤带着三角帽在中国风格的青山绿水小桥人家的景色中打猎的场景。
欧洲人也曾向中国瓷窑定做瓷板。“这种瓷板是嵌饰桌子和椅子的表面用的，也订作画框，景德镇瓷有其底心绘有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像，十字架两旁侍立着圣母和圣约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