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好水却不知茶在哪儿呢。”
“瞧我这老婆子,只顾着说了,倒是忘了待客。”
阿娘作势轻叹一声,旋即起了身。
“都坐着,我去煮茶。你们赶早便来了,早饭该也是没空吃上。赶巧昨儿夜里我新磨了豆,这就去做上两碗豆花。”
“我去吧。”
按住阿娘的身,雉姬笑着站起来。
“川巳,你陪阿娘聊会,我下厨,可好?”晶亮的眸对上川巳,笑里有浓情。“从前就想着,有机会便下厨,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呢。”
从此为君洗手做羹汤。
川巳哪里还有拒绝的理?就连那心,这会都雀跃了。
等雉姬离去,房内,又只剩川巳与阿娘两人。川巳死死盯着阿娘,浑然不觉微眯的眸里冷霜泛滥。
“收了你那满身的杀意,我不会害她。”阿娘居然幽幽叹了一气。“我知道你是谁。”
川巳眉峰一挑。
“那日,小鱼儿从外面带回块玲珑玉,说是瞧着好看,想要送给他的淡衣姐姐。玉上阴刻是铭文,我老婆子目盲,心不瞎。摸了一遭,就摸出了那姓氏。沐氏,这皇朝主子的姓。”
“哦?”川巳不动声色。“天生目盲的人,就能识得了铭文了?”
阿娘不再言语,却自怀间摸出个物什隔空便抛了来。施施然抬了指夹住飞来物什,川巳不曾正眼瞧却也知,那是三月三被偷儿摸去的,自个儿打小便带在身侧的佩玉。
“你能真心疼她,我老婆子倒是安心。可是,你身后那天大的富贵啊,最后会害了她的。”
阿娘长叹一声,脸上的褶子似乎都跟着叹起来。
瞥一眼门外鬼鬼祟祟的瘦小身影,川巳肆意把玩着指间佩玉,人笑得邪。
“难不成,你是那神机妙算?日后之事,我倒不知,怎的,你一瞎眼的老婆子,就能给我断了?”
久站多时,川巳终于肯甩一把袖施施然落座。坐了还不闲,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房内四处,唇角那点笑愈发古怪起来。
“说来,我倒也是生奇,一座里外透着古怪的宅邸,还有你这里外透着邪气的瞎眼老妇。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说着,却当自个儿说了什么好笑事,先扑哧一声笑出来,把玩多时的佩玉也收进了袖中。
“不,不用说。人心呵,向来最是擅谎。既然我肯安心教她来你这儿,自是有法子摸透你的底细。”
眯了眼对上阿娘,川巳笑得胸有成竹。
“透到剖开了你的皮肉入骨三分。”
川巳的恶话不曾吓到阿娘,却教伏在门外偷听的小人儿骇破了肝胆。早早回返的小鱼儿,在瞥见房内站着的主正是当日被自个偷走玉佩的苦主时,无论如何都生不出踏足进房的勇气,索性做了墙上耳。哪成想,听来听去,竟就听到了那一番教人生恐的话。更甚,还有剖开皮肉之说?那一声惊呼就几欲出了口。
只是没想斜空里伸来掌心结实地捂住了小鱼儿的口。惊慌失措中慌乱地回首,眼见着是自个盼了多日的淡衣姐姐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不等再开口的,却已被一路拉着进了厨灶间。
“淡衣姐!”
到了灶间,雉姬不过刚刚松开手的,小鱼儿就几欲跳将起来。
“你有没有听到?那个男人,他、他说要剖开阿娘的皮肉!”
“只是说笑而已,小鱼儿,别放在心上。”雉姬笑笑,自顾收拾着碗碟。“我做了些豆花,来,帮姐姐一把。”
小鱼儿的心思哪里肯放在那劳什子的豆花上!
“那阿娘的话你没有听到吗?阿娘说玉上刻着的字是沐,是姓氏,是皇帝的姓!”
舀着豆花的手不着痕迹颤了一下,三两百花坠下碎成沫。再度抬了头时,雉姬还是笑得轻。
“那些啊,不是你该听的话呢。豆花要凉了,来,帮姐姐端出去。”
“淡衣姐!”小鱼儿真正急得跳脚。
“乖。”
雉姬别开脸,嗓音也变得飘渺起来。
“听话。”
许是因着雉姬的情面,许是因着那一碗热豆花。无论如何,当雉姬拉着死活不愿露面的小鱼儿到川巳跟前时,倒没有血溅三步亦或者当头棒喝之类的事发生。川巳甚至还脾气好到抬手来作势要摸上小鱼儿的头,却教小鱼儿几欲骇破了肝胆逃之夭夭。
真正逗笑了满屋的人,倒也缓解了那无形的剑拔弩张。
不是一家的一家人围桌而坐吃完热乎乎的豆花,日头也上了当空。雉姬又觉困顿,川巳便理所应当地搀了人儿回到内室歇了。简单装饰过的内室,瞧摆设,大抵便是雉姬每每来上京时的落脚处。大约环视一番,觉着日用还算齐全,环境也不算糟糕后,川巳总算真正放下心来教雉姬暂住。
“怎么说这里也算是我的第二个家呢,哪里会有不适应。”
瞧出川巳的忧虑,雉姬又是笑着三言两语解了他的心结。瞧着那个始终眉眼含笑的人儿,川巳心头总觉生了堵。这般玲珑剔透的人儿呵,到底能教人宽心到何种地步?即便两人相拥在床,怀里的空虚被人儿的娇躯填满,川巳却知,真正被拥的人,是自己。
雉姬呵雉姬,柔柔弱弱的身躯,却用着最最温柔的心,将他川巳紧紧拥住。
“雉姬是花名,淡衣,是因着你乔装后总爱着身淡色衣裳。那艳流儿的名,是如何来的?”
闲来无聊,倒在床上聊些趣话的两人,不知不觉里,便聊到了名号之上。
“据说,当年,我是被花船上的妈妈从江中捡起来的。顺流而下的人儿,自然就取了个流儿的名。又是女儿家,妈妈必是想着日后能长成朵花,这才在名前冠了个艳字。”雉姬笑言,自顾以指轻点川巳胸膛。“后来登台了,便用了雉姬的名,至于那闺名艳流儿,也就无人知晓了。”
“艳流儿,呵,我的艳流儿呢。”川巳嗟叹着,愈发紧拥了怀中人。
絮絮叨叨地聊着,总有说不完的情话。聊天聊地,却独独撇开过往不提。他的过往,她的过往,他的俗世,她的俗世。似乎是禁忌,触及了便会引来天大的祸端,便干脆舍了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