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嘶哑哑的嗓音自暗处传来,倒也能印证了那句身子不便之说。闻言,川巳笑得愈发明艳了,索性踏前一步进了房,顺手还将房门一道阖上来。
“见外了不是?身子不便躺着就是,只晓告诉我东西在哪儿,我亲自去取便好。”
三两干咳自暗处传来,接着便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不了,还是老身亲自下厨罢。小鱼儿外出采买还不曾回返的,下厨也没的做呢。”
“哦?小鱼儿不在?”
笑音方落,川巳的身便如那离弦之箭直直冲向不曾有声的边角,一阵乒乓声响,继而便有些微笑传了出来。川巳稳稳立在墙边,隐在袖中的指却不觉轻颤起来。
撞倒桌椅的人,不是他。
笑的人,亦不是他。
“房中两具身躯,却只得一丝吐纳。不肯掌灯?你在怕什么?怕被她贸然闯入瞧见熏尸不成?”
人对着床第说笑,眸子却死死探寻四下边角。
“那会她还在夸赞你眼光便好,我却只觉你愚蠢之极。若真聪颖,总该知,我周身最不该碰的,便是那佩玉。”
“哦?”
不是阿娘的嗓。虚虚实实的嗓音,教人只觉模糊难辨。声起之时,川巳一个箭步冲向床侧,却亦是在同时回身屈指弹空,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更有丝线自袖中呼啸而出,一声破空里,有了重物轰然倒地的声响清晰传来。
“夜枭!”
窗棂应声而破。倏然闯入的身影,挥舞利刃之时一并划破了黑暗。久违的光亮起来,小小斗室内,终于一目了然。
满地狼藉。
碎的杯,散的桌,裂开的窗棂,一枚铜板狠狠贯入墙体,下方,蜷缩着可怜身影,银丝没入胸侧,绷成一线的彼端,稳稳勾在川巳指间。
那是阿娘口中外出采买不曾回返的小鱼儿。
而阿娘,动也不动躺在床上,床头,一枚熏香燃尽泰半。
“疼吗?”
川巳笑得欢,顺势轻弹了小指,奏琴一般,惹来丝线颤颤三两,一并惹出小鱼儿周身轻颤。
“该是疼的呢。这蛇丝,细如毫针,却依旧稳稳扎进你的心脉。我指尖轻颤,便能引了你锥心的痛。若是动得力道大了,你那可怜的心可是能被蛇丝切成两半呢。”
小鱼儿惨白了脸,唇上有暗红,啜啜着半晌,却连只言片语都吐不出。
“知道你错在哪儿了吗?”
边笑着缓步而来的川巳,每每提步,总会犹如心血来潮一般轻颤了指尖,享受着凭空弹奏的乐趣,也一并享受了小鱼儿的痛颤。
“四年前,你该偷的,不是香囊,而是她身上最最值钱的物什。偷了,不怨你,四年后再经过我身时,就不该选名贵佩玉,总该再继续选我身上香囊才对。偏生,你就要偷走我的身份。”
丝线越来越短,颤动越来越浓,距离,越来越近。握紧利刃站在当前的夜枭,猜透了主子意图,不觉就皱了眉头。
“爷,不能靠上来。”
“怕什么,他不能动。”川巳笑着走完最后一步蹲下身来。“是不是?小鱼儿,你也不敢动,对不?”
小鱼儿徒劳睁大惶恐的双眼,身子抖得快要散了去。
“一处虫蚁不敢近的庭院,一具老死多时的尸首,再加一个无知小儿,这,唱得是哪出?小鱼儿,你若真正聪慧,就不该一错再错。找具年轻的尸首扮作娘亲有何难?何苦要一具老到风烛残年的身子?那一脸的褶子,放在死人脸上,如何动?爱笑的老妇,褶子却似死了一般动也不动,岂不是太过突兀?尸香可以熏得尸体软化如同活人,可以熏跑虫蚁,可惜了,独独软不了老妇脸上的褶子呢。阿娘身子不便?我以为,是因着一日不曾用尸香熏过,这才动不得了呢。”
语毕,随之而来的,是一指按弦,划拨出去,若在真正琴弦之上,便是绕梁余音。换在此处,却是小鱼儿的身子猛地弓起后颓然软下。
川巳笑得愈发欢快了。
“说来,你也算棋差一着。若不是家里多了个没事捣弄古怪偏方的弟弟,我也不能分辨出那股子夹杂恶臭的香是为何物。若不是房中灭了灯,我也不会听出,两具身躯一丝吐纳。小鱼儿,我真该谢你一下呢。”
小鱼儿脸上古古怪怪。
“而三错,错在你建宅不偏不倚,偏生就选了没落沈家的旧址。这算是投我所好吗?我不知你为何费劲千辛引小雉姬到我身侧,也不管你做出这一切匪夷所思之事所为何故。我只知,你,就是我多年来要寻的人。”
指尖最后一点,蛇丝便似活了来,如同逃命样急急往小鱼儿的怀中窜去。一番急颤后,小鱼儿呕出大片猩红。
“我这一曲儿英雄末路,弹得如何?可算得上天下无双?”川巳笑得狰狞。“人在哪?不,该说,它在哪儿。”
“我不玩了。”
终于肯开口的小鱼儿,溢出的是阿娘的声嗓。
“爷,小心!”
夜枭急喝一声里,川巳已经顺势弓身硬生后退两步,这才勉强躲过了半空里斜刺出来的利刃。也因着川巳的后退,本已缩入袖中的蛇丝再度扯开来,尾端却已轻飘飘地坠地。
川巳心头一惊。水火不侵利刃难断的蛇丝,居然被小小匕首轻松割断?
那是怎样的一把匕首?
“你比我想象中要来得聪明些,可是,还不够呢。”
缓缓直身的小鱼儿,嗓音再度变回小鱼儿该有的稚嫩,只是脸上的笑,却盖过了该有的童稚。
“现在的你,还远远不够。”
说完,竟是利索着转身便翻出了窗去。
“沐川巳,你要的人,在我手上。若真舍不得,就来,哈哈哈。”
童声竟又变成了模糊难辨的嘶哑之嗓。
“爷,小心有诈。”夜枭急急言。
川巳却是铁青了脸翻出窗去,修长身影转瞬消失无迹。
川戊说得没错,那些个安神散,真就教花未结结实实睡足了三日,一个时辰都不曾少过。待花未醒来时,正是第三日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