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夷默然。
“未儿,我要的,只是你。”
“我,当然是你的。”花未眨眨眼。“但,待你登上这皇位,你便是这天下的主,从此,也就不会有人敢再来从你手中夺走我。”
无懈可击的理由,却让川夷愈发黯然起来。
“她,已经吊在城外整两日了。”会死。
“我知道。”花未歪着脑袋笑,一方眼罩甩得七上八下。“心疼了?也是。毕竟当年你还想着娶她过门来着。若不是我从中插一脚,她可是你的正牌夫人了呢。”
“你……”
川夷被堵得好气又好笑。临了,也只能无奈一笑中乖乖接了那眼罩自动戴上。
“放心,他看不得她死。今日,就是让一切了结的时候。你,安心去行了大礼坐上皇位,剩下的,交给我。”
慢慢收了笑,花未说得一字一句。你的皇位,我来守。这一生,换我来守护你。
川夷长久地凝视着,最终缓缓伸了手来握紧花未冰凉的指。
“好。”
天亮了。
改朝换代的时候,到了。
这是举国欢庆的时候。新皇的子民在平民的城池中欢庆着,新皇的臣子在宫墙内奉礼。冲天的礼炮让世界都变得沸腾,独独城墙外那一方地,静得可怕。
在那一方死寂地上,挂着的是仅着了单衣赤足垂首吊了两日生死不明的,阿江。
花未站在城墙上,垂首看时,逆袭而来的风直愣愣地刺进眼中。
“我欠你一条命,欠生哥一条命。我,欠你们一世福祉。这一世,就换我来偿。我知道他要做什么,我更知他舍不得我。所以,用我的命来换,他会来的。”
“你是在炫耀本该属于我的男人是如何的疼你爱你?”
“他犯了错,屠城,是天大的罪。他该偿还的。”
“哈,不过是你在恨他当年舍了你的孩子,却硬要扯上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
“随便你如何想罢。把我吊到城门外,显眼的地方。他会来的。”
“我会杀了他哦。”
“我知道。”
“沐川巳爱上你这种狼心狗肺的女人,还真是可怜呢。”
“你动手罢。”
风,又大了些。
长久地垂首凝望,发髻被风吹散,三千烦恼丝在风里嚣张地飞着。眼里却酸胀得厉害,甚至要死死闭紧了才能缓解下那酸楚。
下一刻,却又猛地睁开了眼。
那人,来了呢。
走在风里,一步一步缓慢地走着,却满是坚定。身子瘦得厉害,衣衫在身也嫌空荡。最刺眼的,却是那一头华发。
花未看得心里生了刺。
那是曾经爱过恨过的男人呢,如今,竟是为了别的女人来送死了。
那就如他所愿。
候在一旁的侍卫们早已架好了弓弩只等花未的一声令下。远远地望着那人,恰逢那人抬了眼望来,眉眼模糊。花未却突然就能确定了,那人顶着一脸的淡然,眸子虚空。
直至今日,那人眼中,也没有自己哪怕一丝一毫的存在。
突然就生了怒。抢过侍卫的弓弩,张弓满箭,毫不犹豫地松了手。箭如离铉,带着她言花未满腔的忿恨直直飞向了那人。
一箭,骨穿。
其实,完全可以避开那支箭,川巳却懒得再躲,一任箭头插在自个肩头上,懒洋洋地摇摆着,像是在嘲笑着些什么。离她,只有五步的距离,所以,真的没了再躲闪的必要。
第二箭,如期而至。这次,遭殃的是腿骨。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为难地踉跄了一下。只剩两步的距离了呢。
却只能就此停下。不过,也无妨。已经可以将她清楚地收进眼底,两步,已经是苍天厚待。
“流儿。”
像是在叹息。
阿江缓缓抬了头,苍白的脸上,一双唇却红得像是要滴血。
“没有人可以杀了夜枭,尤其是顶着我的脸时。流儿,是你杀了她,是吗?”
与其说是疑问,倒不如当作川巳的自问自答。阿江也不回应,只是安静地回视。明明被吊在半空,那回望的姿态却生了高高在上之意。那回望的视线,竟就有了怜悯。
怜悯呵。
川巳扬了头,笑得有些无奈。
“你为什么不肯留在那别苑?真的,连最后一次机会都不肯给我?你知道,我回来只是为川戊,向那些逼死他的人索命。忙完了,我会回去。我不要这江山,也不要川夷跟花未的命,我只要你。这样,都不行吗?”
“流儿,你是我的心,可川戊,他是我的命呢。别人伤了我的命,我怎能不报?我,只是想要有个家,自己的家,那个家里,有你,有川戊,还有我们的孩子。为什么,你就不肯让我梦想成真呢?”
“流儿,这最后一次见面,你,就不肯再对我说一句话吗?”
川巳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要把这辈子的话全都说完。阿江却始终不肯开口,甚至就连那悲天悯人的眸子,也决绝一般地闭了起来。
第三箭,悄无声息地戳穿了川巳的心。
喉间那口腥甜硬生咽下,却引了叠串的咳。不经意瞥向地面时,川巳惊觉周身滴落的血竟是染红了一地白雪。再度抬了头,川巳笑得灿烂。
“流儿,我要死了呢。”
话音方落,竟是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已经抬不起头了,只能无力地低垂着望着被血浸透了的雪,张了张嘴,溢出一丝无声的叹。
是你许了来世要做我的天下无双,我遂如你愿,轮回世世只等你前来。老天却喜好开这天大的玩笑,牵了你的手却永远走不到终点。
累了,倦了,该结束了。
“爹爹,来世我要做个天下无双的姑娘。”
“天下无双,一直在我怀里。”
在怀里,却不过是死前的刹那。
有些冷,也安静地过分。川巳一直在想,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冷得让人寒心。好像还隐约瞧见城墙上那人持弓时眼角的晶亮。有什么可哭的呢?
川巳在想。
“流儿啊。”
川巳不想了,垂着头,跪着,闭了眼。
姗姗来迟的第四箭,穿过了吊着阿江的绳索。骤然倒地的身,麻木着,冰冷着,僵硬着圈了跪在地上动也不动的人到怀间。可是,两具冰冷的身子,要谁来温暖谁?
握紧那洞穿川巳心脉的箭用力洞穿自个儿心脉时,阿江抬了头,遥遥望去了模糊的城墙。眼前好像有很多的画面闪过。冰冷的城墙,血尸如山。男人站在城墙上,噙着一眼的泪看着,眼底有绝望。城墙内,是相拥的两人,贴紧的两颗心分享了同一把利刃。
就像现在。
有什么可哭的呢?阿江望着城墙上的花未,想了想,不再想了。
该结束了。
宿命在最开始时画了两个节点,兜转一圈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