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闪过很多个念头,抢劫的想法都冒了出来。好人坏人真是一念之间。
只要我还有一条路走,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告诉他们我已山穷水尽。
勇于战斗的人只要不死,迟早有一天会成为英雄。
我站在镜子前看自己:我更瘦了更黑了,还因为睡眠质量不好,眼窝有点发黑有点下陷,我眨了眨眼,双眼皮竟变成了三眼皮,而让我寒心的是我的鬓角竟然多了很多白发,要知道我不过32岁。
以前看书上说有人因焦虑一夜白头我总是一笑而过,我认为那是为了烘托气氛的夸张手法,现在看着自己头上的白发我不得不信这有可能是真的。
大师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也有想过,放下执念会不会轻松很多?想了想,我冲着镜子中的自己摇了摇头:走出佛堂,还不是要转世为人?做不好人,又有什么资格成佛?我对自己说:还是先做好自己吧,做好父母的儿子,做好老婆的丈夫,做好孩子的父亲。
老婆挺着肚子走了过来,她越来越行动不便了,看着她的肚子我都觉得很有压力。
她说:“要交房租了。”
我很少关心这些,这事以前一般由老婆操办,她手上不会缺这点钱,我知道她的意思是说手上没钱了。
心空空落落的,既不完全确定未来,又不能确定手上的钱能不能支撑我走向未来。
我说:“我待会儿下楼取。”
老婆觉得奇怪:“你前天不是刚取钱了么,怎么又没钱了?”我说:“这些天花钱比较狠。”
老婆知道我肯定又是把钱花到跟单或者交朋结友上去了,我以前就一贯如此。
她问:“你怎么还是大手大脚的?”
心里堵了一下,我说:“那些钱我全花在跟单上去了,我没有大手大脚。”
她问:“E公司那张单,有希望了?”我说:“不知道。”
她说:“不知道你就花这么多钱?我知道你压力大,知道你想快点把钱还上,”她欲言又止,“但是……”
我知道她的意思,解释起来又比较费力:“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放心。”
她问:“你确定?”
我说:“确定。”看了一下她的表情,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你放心,我不是神经错乱了,我也不会神经错乱。”
我有一个观点,只要金钱能帮助我增加成功的概率,这个钱就值得投入,只要投入和产出在一定的比例之内,而不是只惦记着少投入或不投入就得到回报甚至是大回报。我这么做,错了?
李有喜这么劝我还好,但老婆也这么说我,我真是觉得头痛了。
没有什么惊涛骇浪,但哪怕是简简单单的一句不同意见,也一样能化成堵在你面前的大石头。
我累了,我真的很累,但在最累的时候我连脾气都不能发,因为我不敢吓着我那还没出世的孩子。
所以,我只有下楼散步。
小区里有个人工湖,面对湖面我很想大喊一声:“我是人,不是神。”
压力巨大又无处发泄,我一拳挥出把旁边的大树打得飒飒作响,收拳回来时鲜血涌出,我很漠然,就像流的是别人的血,痛的也是别人。
想起了电影《头文字D》里的一句话:神原来也是人,只不过他做了一些人做不到的事,于是,他就成了神。
还想起了另一句话: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我冷静了下来,再次把跟E公司这张单以来的所有场景在脑袋里回放了一遍,那些背后交易人情交易我控制不了,即使背后有什么人情交易,以我对小林和张姐的了解,他们也一定会暗示我,从能摆上桌面的情况看我不是没有机会。
我们家楼下有家餐馆,只要我和老婆不愿意做饭了必定去这家餐馆吃。
对于老板来说,我们去吃饭是偶然还是必然?对于我们来说,餐馆不是唯一一家,但为什么它是我们的唯一选择?很简单,这家餐馆是最合我们口味、最卫生、价格也最公道的一家。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无数人对它视而不见?
这里面的区别就在于,有的人因为不愿意努力,天长日久已经习惯了平庸,而不再相信纵身一跃就可能创造奇迹。
我给老刘打了个电话,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和他随便聊了一会儿后,我问:“有没有觉得我和以前比有什么不同?”
他有些奇怪:“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我倚着栏杆看水中的鱼,觉得鱼就是自己自己就是鱼:“随便问问。”
他好像在走路,有些气喘吁吁的:“没什么不同啊!”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也有吧,觉得你比以前沉默了。”
我又站直了身子,环视了一圈周边的花草树木:“没觉得我疯了吧?”他回答得还像模像样,煞有介事:“没有啊,我觉得你挺正常的啊!”
我笑了,他这样回答他才是他,我笑了说明我还是我:“那就好,看样子我还是个正常人。”然后我说:“好了,我知道了。”
他莫名其妙:“我突然又觉得你不正常了。”我大笑着:“不聊了,我有事了。”
我无法自己观察自己,即使是有所判断,我还需要一面镜子甚至是很多面镜子当参考,以坚定我的信心,以得到一个最接近正确答案的答案。
挂了电话,我突然有一种想跑的冲动,于是我穿着西装和皮鞋就这么慢跑了起来,我觉得自己只有跑动起来才能找到活着的感觉,才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才能让自己的血液循环,才能开动自己的脑筋,并且,这似乎也是减轻压力很好的方式。
迎风而奔的时候我想起了电影《阿甘正传》中的阿甘:他什么都不顾,只知道凭着直觉在路上不停地跑,他跑过了儿时同学的歧视,跑过了大学的足球场,跑遍了全美国,最后跑到了无数聪明人都不能及的高度。
这世界想“步步为赢”的聪明人太多,而那些一心向前的傻人蠢人和真正的智者太少,这正是我认为自己能赢的原因所在。
看到张姐的手机号显示在屏幕上,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接听电话紧张?这事几乎没有过,这正应了一句俗话: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我走到窗前,接通电话:“上午好,张姐。”
我不但没想到她会给我打电话,我更没想到她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你在你们公司有股份吧?”
我知道那个报告起作用了,最起码让张姐觉得我热情得有些过分,我笑着说:“没有,我就是一打工仔。”
她有点不信:“那老板是你亲戚?”我就知道不给她个说法是不行了:“实际上我和老板……”我有意停顿了一下,显得自己有点不好意思,还有点像吹牛,“还是蛮不错的朋友。”她这才放了我一马,透出一股果然不出所料的味道:“我就说嘛。”找不到合适的话应对,我在电话里傻笑。
张姐又说:“你给我的文件我看了,看得出来你很用心。”
我开心地笑,和她开着玩笑:“不用心怎么能赚得到你们的钱?”张姐也笑了:“这话说早了点吧?”
只要对自己有信心,这话一点都不早,我一直笑着:“张姐,说不定不早呢?”
张姐说:“噢,是么?”
我和她打着马虎眼:“也许大概可能或者一定吧?”
电话那边传来张姐爽朗的笑声:“不管怎么说,我们得感谢你提出来的建议,对我们确实很有帮助。”
怎么会没有帮助?我把自己当成E公司的人,把他们的思路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后给他们提出了七条建议和20多个要注意的事项,就连产品本身的设计缺陷我都注意到了,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是完完全全在我意料之中的事,我写了那么多的东西,其中绝大部分他们可能也想到了,但只要有一条是他们没想到的,我就赚了。
我撒下了一张大网,捞上来了一条小鱼,就这么简单。
就算没捞到小鱼,也让他们知道了我的专业和用心的程度,还有诚心,反正就一句话,汗水不会白流的。
我在心里大笑,语气上认真对待:“那就好,我还有点担心自己这是自作多情呢。”
张姐的态度很诚恳:“没有了,真的没有,我代表我个人向你表示一声感谢,衷心的感谢。”
我就像大热天吃了一根冰棍一样舒服:“不用客气,我应该做的。”
张姐说:“这哪里是你应该做的,我都觉得很惭愧,很多事情居然让你想到了我们前面。”
我没客气,直接说:“没办法啊,谁叫我想赚钱想疯了?”张姐在那边大笑:“嗯,我也这么觉得。”
我打蛇随棍上:“所以啊,张姐,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给我们一个机会吧?”
张姐沉默了一下,说道:“给你们机会没问题,问题是给你们机会也未必是好事啊,我要是好心办了坏事,你不要说我坑你噢。”
我话中有话:“没事,你就算是坑我,我也不会吱声的。”
张姐又是大笑:“好了好了,机会我可以给你,但丑话我说前头,你们最后要是没接到单可不要怪我,希望你们能客观地认识这点,OK?”
意料之中么?不是。意料之外么?也不是。大概一半一半吧。我说:“没问题,即使我们不客观,那也是我们自找的。”
张姐说:“好了好了,我会通知小林让你们进来的。”我说:“谢谢你,张姐。”
张姐说:“不要谢我了,要谢也是谢你自己。”
我哈哈大笑:“那就一半一半吧,我谢你一半,谢自己一半?”张姐也笑,然后说:“好了,我们就聊到这里了。”
我说:“好,你先忙。”
她说:“小伙子,好好干,你很有前途。”
隔了几年又被人称为小伙子,我都不知道是该悲还是喜,但嘴上说:“我会的,张姐。”
下午,小林的电话真过来了,能听出来他有些不高兴:“兄弟啊,你没事整篇最高指示出来干吗?”
我有点明白,但还是假装不明白:“怎么了?”
有些兴师问罪的口气,却带了一丝玩笑的口吻:“你怎么把我们的工作都做了,想抢我饭碗是吧?”
这个我还真没想到,我连忙说:“没给你添麻烦吧?”
他说:“还好了。”但还是发着牢骚:“你不知道啊,就因为你的那个东东,张姐把我们召集起来训了一顿,然后还给我们发了一份你写的最高指示,让我们好好学习。”
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一出,我忍不住欣慰地笑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他说:“看不出来,你很有一套嘛。”我和他开玩笑:“中央一套?”
他说:“一套个屁。”又说:“兄弟,这些东东千万别再整了,放我们一马吧。”
我啼笑皆非,说:“嗯,我检讨我有罪,要不我在背上绑一根荆条过去请你吃饭?”
他说:“免了,别给我整那些没用的。”
和他们谈生意要签一份保证不贿赂的协议书,那上面不但有约束条款、奖罚政策,还留有E公司老总的邮箱和一个兼职负责此事的老总电话。
我琢磨了一会儿,不客气地直接说:“那我给你整点有用的?”
小林避而不谈:“你他妈不但挺有一套,还挺会说嘛,怪不得上面那帮人又把你列为意向供应商。”
我故意叹了一口气:“哎,发自内心深处的话就是这么打动人心。”
他说:“少装了你。”他终于转入了正题,“有一份新的图纸要给你。”根据我的意见样品还真作出了一定修改,这也意味着我需要重打样了,这次打样我喜欢,虽然我知道,我的竞争对手们也肯定收到了同样的图纸。我说:“传真机好着呢。”
他说:“我懒得传了,我把QQ号告诉你,直接给你发过来吧。”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做不到假装不知道他的QQ号:“我知道你的QQ。”他愣了一下,说:“噢,那你加我。”
不知为什么,他居然没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想解释不是有意去找他的个人资料的,但我那不叫有意难道还是无意么?
我简单地道了一个歉:“不好意思。”
他说:“没事。”最后又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你把事情给我做好就可以了。”
这话可圈可点,重点在“给我”两个字,事情明显有向私人关系范畴方面靠近,我说:“遵命。”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过得忙碌无比,新开发出来的客户要跟踪,稳定了的老客户要维护,每天要煲汤给老婆喝要洗碗拖地洗衣服,E公司这边的情况也有了明显的改善,他们一次次就样品问题、技术问题,甚至是产品的周边细节把我叫去G城商讨。
我忙得屁滚尿流,还好的是,这种忙碌尽管劳累却令人兴奋。
我和张姐、小林的关系也在这种劳累中有了长足的进展,以至于我经常性地会有一种错觉,我是不是已经把这张单拿下来了?
不该说的话张姐和小林一个字都没透露过,甚至我都无法从他们的神色中判断自己到底走到了什么样的阶段,他们只是平静得就像流水线一样地作业。
我也只能一样,尽管我藏着一颗焦急乃至害怕的心。
两个月我跑了E公司多少趟都记不清了,平均下来四五天一趟吧。中间,我为了降低其中一个五金配件的成本还去了一趟外省。我算了一下,加上去外省的费用,就那两个月的时间光交通费我就花了近两万块。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一分收获一分付出,我口袋里的钱急剧减少。
房租、开支、债务、债务滚起来的利息,尽管我已经尽了自认为的全力,但还是入不敷出。
钱一天天减少,我却不得不继续强大,不管这强大是空中楼阁,还是实至名归。
其实我也怕,但连我都佩服自己的地方就在于,我在怕的同时依然坚持,并不在任何人面前表现这种怕。
钱一天天减少,少到了什么程度?
有一次口渴,看到路边鲜红的西瓜很想买一块来吃,但想了想,保不定我以后要过什么日子,我还有孩子,能省一点就省一点吧,最后我选择了离开。
眼中有泪。
一块钱一块的西瓜而已,有谁知道30多岁的我也曾因为一块钱的西瓜犹豫过,并最后选择了走开?
还有,又有多少人知道连一块钱的西瓜都舍不得买的人,他在酒桌上还能笑逐颜开地吃香的喝辣的?
有多少人能明白,一个人强顶着压力在希望和失望不断轮回中强颜欢笑的滋味?有多少人能明白,在这种重压下活下来的人,在这段时间内收获了多少普通人甚至几年都收获不了的体会和感悟?
在这种情况下,我喜欢上了慢跑,一个我一直想但就是坚持不了的运动,我没想到居然是压力帮我坚持了下来,尽管我所谓的坚持毫无规律。
怎么会毫无规律?因为我有时一夜未眠,看到早晨的新鲜空气不想浪费在跑上,有时是因为早上没跑,把跑步转移到了晚上。
但不管怎么样,我每天都会跑,我把跑步当成了一个减压器。
和玩游戏、看电视放松自己相比,跑步能降低我的犯罪感,让我觉得我这是在锻炼,是选择了一种积极的人生。
迎风而奔的时候,我一天天地找到自己:有些人不知道为什么而跑,所以坚持跑步很难很难;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而跑,所以我跑得坚定自在。
当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我坚信。
看我这么折腾,李有喜比我还怕,我知道,只是他不敢也不知道怎么劝我。看我这么折腾,我身边有不少朋友比我还怕,我知道,有很多人在期待着再看我的笑话。
一个静寂的午后,我对李有喜说:“你相信这个世界有奇迹么?”李有喜说:“相信,但我不相信奇迹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淡然说道:“和你不一样,我不但相信这个世界有奇迹,而且相信奇迹会发生在愿意努力的我身上。”
李有喜的眼神中有震动、有怀疑、有思考,最后只化为两个字:沉默。
我继续说:“大家都说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七分打拼我拿定了,至于另外三分,就让老天爷看着办吧。”
不相信奇迹的人,其实是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自己能坚持住,不相信自己有这个意志、勇气、热情。
一念之间,冰火两重天。
没错,我确实就像一个坐上了赌桌的赌徒,玩的是一个叫梭哈的游戏,只要这牌一天不开,我就一直跟下去。
我相信这游戏考验的不仅仅是我的运气,它更多地考验的是我的智慧、决心、勇气和热情。这就是我一直跟下去的原因,我不仅仅是在赌运气,更多地是在测验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掌握了多少。
老婆不再干涉我跟E公司这张单的事情,用她的话来说,她要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我们的宝宝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