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话曹天朝非常受用,看来自己真是冤枉周彤了,他看了周彤一眼,周彤脸上挂着一丝微笑,曹天朝说:“太客气了,阿姨,我叫你阿姨可以吧?”
秦院长笑着点头默许。
曹天朝继续说:“昆仑、周彤和我都是朋友,正好我有时间,这点小忙是应该帮的,不让我帮忙才是见外。”
“那就好,那就好,我怕耽误你的事儿?”
“呵呵,没事,没事。”曹天朝心说,我的事还在你手里捏着呢。
三个师傅也停下手里的活,看着母女二人,在等候一些批评、建议和指示。
秦院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大致看了一下施工的情况,指指地板上水泥和沙子,说:“冲洗时注意不要堵了下水道。”
三个师傅忙点头答应。曹天朝注意到秦院长的手指真长,比一般人的手指要长,白皙、挺直,充满力感。看到这双手就能想到这双手拿起手术刀的敏捷、利索。
曹天朝不再听秦院长讲话,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肉墩墩的和秦院长的手不可比拟。他想起美国著名经济学家凯恩斯最注意观察人的手,一个人的手就隐藏着一个人的性格和成功的秘密,据说美国总统接见凯恩斯都要把手藏到背后不让凯恩斯观察到。
秦院长的手纤长有力,手指最后一节关节尤其长,这双手似乎会说话,让人充满信任,似乎没有这双手创造不了的奇迹。这位银城妇产科专家用这手挽救了多少妇女的生命,又有多少孩子在这双手上诞生。出生与死亡就在这双手间博弈,生生死死铸就这双手神奇的魔力。
这双手是曹天朝见过的最干净、纤长、有力、自信的手。
秦院长视察一圈很快就走了,临走她和曹天朝握了握手,曹天朝很激动,他感觉那手没有一丝柔软,似乎没有脂肪和软肉,只有骨头一样硬硬的被一层皮肤紧紧包裹,充满了神奇的力量。
秦院长一走,周彤立即放松下来,笑嘻嘻地拍拍曹天朝肩膀说:“怎么样,我妈?”
“很慈祥。”
“慈祥?我从没感受到,要我形容一个字‘忙’,二个字‘严肃’,不过最近稍微好点。”
“那还不是因为你要嫁人了。”
“去你的,还早呢。”说着周彤幸福得笑起来,“唉,一会儿我请你吃饭。”
“好啊,”曹天朝说,“你不叫昆仑啊。”
“想啊,不过他陪领导去北京了,想也叫不上啊,要不然本姑娘能叫你。”
“我也就是一垫背的。”
“对啊,还是看你辛苦几天的份儿上。”
“好惨。”
“你去不去吧。”
“去,这是我辛苦劳动换来的,当然不能浪费,粒粒皆辛苦啊。”
“哈哈,”周彤笑了起来,“算你聪明。”
32
一个月后,周彤的新房装修完工,淡赭色地面,棕色踢脚线,乳白色墙体,一组豪华吊灯俯瞰整个空阔的大厅,曹天朝打开开关,让李昆仑和周彤看整体效果,曹天朝说:“要是晚上看才棒呢。”
李昆仑说:“呵呵,装修出感情来了,快把这儿当自己家了吧?”
曹天朝笑着回答:“我压根儿没把自己当外人,自装修哪天起这儿就是我家,呵呵呵。”
周彤抿着嘴笑。
李昆仑拍拍客厅和走廊分隔做出的桃木隔断,说:“这个不错,即美观又实用,可以挂衣服,还不占地方,设计得不错。”
周彤得意地补充说:“回家可以先换衣服再进卧室,这样卫生。”
三个人走进北阳台,这里被改装成整体厨房,一排蓝色的组柜高低错落,锃亮的把手空中悬挂像五线谱上的音符在奏响和谐的交响曲。浅灰色调的燃气灶上方正对着抽油烟机,干净的嘴巴让人想去摸摸。
周彤叹口气说:“哎,这以后就是昆仑的用武之地了。”
昆仑笑了起来,说:“我要把你培养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贤妻良母,这还没有下呢,就准备让贤啊。”
周彤嘟起嘴巴说:“哪儿啊,从今儿起我就要在这里发愤图强啊,我就不相信它还有CT机子复杂。”
曹天朝和李昆仑哈哈笑了起来。
卫生间的装修最费时费力,周彤在不大的空间硬是隔出间浴室,半椭圆的玻璃弧线推拉门,既占地方也不方便。当时曹天朝就说不好,周彤反过来说:“老曹懂什么,这叫享受,知道一首歌叫我爱洗澡,我爱泡泡吗,这个淋浴间有五道水流,可以变幻压力,或粗或细,按摩皮肤,改善血液循环,舒缓工作压力,还能喷出好多泡泡呢。”
曹天朝不好再说话,他想又不是我家,我说了也不算,按周彤的意思来,大家都省心,曹天朝想在这里就用布帘隔开,不占空间,视野好,经济又实惠。当时在外地的李昆仑在电话里也支持了周彤浪漫的想法,现在看起来是有些失误,空间太局促了。但周彤高兴,两个男人谁也不愿意扫周彤的兴。
三人正在卫生间里夸赞着浴室的别具匠心,门铃响了,曹天朝说:“来了。”走过去开门。李昆仑和周彤问:“谁来了?”从卫生间走出来看。
门外进来两个工人,抬着长扁的纸箱子,曹天朝指挥着:“放到这儿,轻点,好。”李昆仑、周彤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哦,这是哥们儿的一点心意,恭贺乔迁之喜啊。”
李昆仑说:“你不是给弄块匾吧。”
曹天朝哈哈笑起来,说:“政府官员就是政府官员,看问题一针见血,是块匾,写着包公再世,明镜高悬。”
周彤、昆仑和两个工人都笑了起来。
曹天朝一指西墙说:“就装到这儿吧,将来把沙发摆到这边,这样摆放协调,看电视也舒服。”
昆仑、周彤这时也看清楚了那个“匾”,曹天朝说:“最新款?菖?菖牌高清壁挂,哥们儿的一点心意,别感谢啊。”
昆仑和周彤说:“天朝、老曹你这是干啥?”
曹天朝笑着说:“这还不明白,叫你们时时想着我。”说着一挥手,吩咐两个工人说:“装吧。”
李昆仑上前阻挡,说:“这可不成,兄弟心里过意不去。”
曹天朝说:“这有什么成不成的,装,你们的沙发将来就摆到这儿了。”
周彤说:“老曹,你不能这样啊,我们的沙发还没有想好怎么摆呢,你喀嚓一壁挂挂上了,合着我们的沙发就等听你指挥了,那不成。”
曹天朝笑呵呵地说:“我这不是迫不及待吗,怕你们抢我前头买了,哎,哥们儿在这儿耗一个月了,容易吗,你们就成全了我吧。”
这话说得曹天朝自己都觉得辛酸,眼巴巴地监了一个月工,风里来土里去,每天在粉尘中呼吸,别人是人,自己也是爹妈养的,干的这是人干的活吗?还快马加鞭笑脸相迎地花一万八买了台电视,不就为了获得秦院长首肯吗!自己一个月整整瘦20斤,工作没有丝毫进展,一门心思扑到装修上,这一个月下来自己都快成装修师傅了。
曹天朝继续说:“看着房子一天一个样,像看着自己长大的女儿,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为它增光添彩,想把它打扮漂亮些,这台电视也就相当于给闺女配个发卡,能不能配上闺女还难说呢。”说出如此恰当的比喻,曹天朝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挥挥手说:“装吧,电视就装那儿。”两个工人七手八脚地开始行动。
李昆仑和周彤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客厅的格局装修完成已经基本固定,沙发和电视的位置基本上也只能这样摆放,所谓考虑只是一些托词,看着曹天朝又忙碌起来,两个人忽然感觉有些对不住朋友。
周彤心里暗暗难受,眼圈都有些红了,自己借故用了曹天朝一个月,看着他认真地投入到这伟大的装修事业,一丝不苟,事事亲为,遇事请示,保质保量地为自己和李昆仑未来的幸福奠定下坚实的基础,而自己还什么也没有为他做,她心里真有些过意不去。平时看曹天朝嘻嘻哈哈,心里事可真重啊,刚才情不自禁的感情流露,真伤感。曹天朝是个能干事的爷们儿,周彤心里暗暗叫劲,回去一定要和妈妈好好说说,无论如何也要帮曹天朝这个忙,否则就太对不住曹天朝了。
李昆仑说:“天朝,哥们儿得谢谢你,你可帮我大忙了,要不是你在这里没日没夜地盯着,这房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装修完呢,今天晚上无论如何我得请你吃饭,市长那边咱也不陪了。”
曹天朝心里明白,刚才自己话里带出了味,几个人都不是傻子,他不想气氛因此尴尬,笑着说:“好啊,哥们等你这饭都等了一个月了,你还不如彤彤,彤彤还隔三差五劳劳军呢,你小子来个大撒把,一个月不露面,你可真行,这回房子装好了,你也回来了,我可盼星星盼月亮地盼了你一个月。”
李昆仑哈哈笑了起来,心说你小子是给我干吗?要不是秦院长在这儿罩着,能抓到你小子?昆仑笑着解释说:“我不是忙吗,而且有你在我也放心,这一个月可把我累死了,和领导北京、省里两地跑,一刻不消停,领导忙的时候咱忙,领导休息的时候,咱还得忙,秘书真他妈不是人干的。要不怎么说秘书起得比鸡早,干得比牛多,像狗一样随叫随到,像驴一样随时往后捎呢。”
曹天朝哈哈大笑,说:“你这是龙之未升与市长为伍,等你升天磷不可睹,我们都等着仰仗你呢。”
李昆仑一脸苦笑道:“我这啥时是个头啊,干得好领导离不开,干得不好领导不待见,譬如骑在老虎背上,上下两难啊。”
周彤说:“不当官不知道当官的苦啊,我开始同情你了,昆仑。”李昆仑捏捏周彤的鼻子说:“那你以后对我好点。”
周彤一脸庄重地说:“我保证以后对我好点。”
曹天朝哈哈笑,说:“这个鬼丫头。”李昆仑这才听出来,也大笑,说:“好,这样也对,你能对你好,我也就放心了,对你好就是对我好,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好别人。呵呵。”
周彤听了说:“那我还是对你好吧,嘻嘻嘻。”
大家都笑起来,李昆仑容光焕发地说:“还是咱们在一起高兴,这样给符浩打个电话,晚上一起坐坐,我好久没和大家在一起吃饭了,怪想的。”
曹天朝说:“好,咱今晚就吃大户。”
33
第二天一早曹天朝继续监督房子装修的扫尾工作,他正忙着,周彤进来了,曹天朝见到周彤还想开开玩笑,周彤没给他机会,直截了当地说:“九点,我妈在办公室等你,你过去一趟。”
曹天朝一听心里慌了起来,他抱怨道:“你咋不早说呢,我这一点准备都没有。”
“准备啥,记着准点去,我还要上班,走了啊。”说完周彤摆摆手就匆匆地走了。
曹天朝在屋子里烦躁地踱步,一会儿他冲进卫生间,对着浴室镜子细细打量自己,头发长了乱蓬蓬的,胡子也没刮,旧外套溅上了油漆点子,平日穿的工作装显得那么寒酸,整个工人打扮。曹天朝立刻就想跑回家,剪剪头发,刮刮胡子,换身衣服容光焕发地去见秦院长,但他转念一想,算了,时间也来不及,就这么去吧,全当苦肉计。可这样会留下什么印象,自己用不用再拎个油漆桶,拿把刷子,打扮成油漆工的模样去见秦院长,他心里嘲讽自己。
曹天朝在卫生间里胡乱琢磨,其实思维早串了门,时间留给他的已经不多了,他匆匆洗把脸,拨弄拨弄头发,拍拍身上的土,就往银城医院走去。
进了干净整洁的银城医院,他愈发觉得不自在,怎么路人都纷纷侧目他这个脏兮兮的胖子。硬着头皮,曹天朝来到秦院长办公室前,看看表整九点,他心里有些不安,自己用心良苦,人家能否看透。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秦院长声音传来:“进来。”曹天朝风尘仆仆地走进去,进去他就忐忑不安,里面几乎无他立足之地,办公室真干净,一尘不染,自己脏乎乎的鞋把地板都踩出脚印。迎面一株碧绿的龟背竹,叶翠梗挺;一张大的紫檀色写字桌,气派明亮;背后是同色系的书橱,里面放满厚厚的《妇科大全》《实用妇科学》《最新妇科学》等书籍。秦院长坐在靠背椅上,面前放着一本病历,桌子上放着听诊器,见曹天朝进来,她抬头看了看,或许是看到曹天朝的狼籍,她白净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笑意,随即收紧了面容,显得端庄而严厉,她语重心长地说:“天朝,彤彤把你的事都跟我说了,我吵了彤彤,如果我早知道你是这个身份,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意让你去装修房子的。阿姨是个医生,医生就要救死扶伤,去解救病人的痛楚,就要去学习,去钻研业务,业精于勤,荒于嬉,因此我从不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闲事太多对搞业务的人是一种伤害,你明白吗?”
曹天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秦院长继续说:“比如院长这个位置就牵扯我许多精力,开会、请示、汇报、吃饭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因为这个职位你都要去做,我几次提出辞职都没有批准,不得已做到今天。当然这可以理解为领导对我重视,在国内体制中给予专家一定的行政地位,是对专家成绩肯定的重要标志。”
曹天朝听着心里凉凉的,他听出秦院长的苦衷,也就是说她不愿意用自己的行政资源去捞取额外的利益,她愿意用自己的专业去救死扶伤,她能从中找到自己的价值和快乐,她是一个纯粹的医务工作者,不会为当个芝麻官抛弃自己的职责。
秦院长停顿一下说:“呵呵,阿姨和你扯得有点远,这一个月看着你帮他们弄房子,一身土一身泥的,认真负责,一点点把房子变成这个样子,阿姨很感动,也很喜欢你这个踏实劲,就想和你多说几句,你的事阿姨真帮不上太大的忙,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曹天朝打断秦院长的话,斩钉截铁地说:“秦院长,您别说了,我叫您为难了,帮助彤彤和昆仑是我心甘情愿的事情,和这无关,您千万别把这两者掺和起来,一码事是一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