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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切肤痛耻

夜晚的聚福楼分外宁静。魏九峰独坐桌前,望着窗外出神。

凤老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在想什么?”

“在想世上最难懂的两件事。”

“政治和女人?”

魏九峰笑了:“宦海浮沉,艰难岁月,我曾经以为我什么都懂了。可这半个月,我忽然又什么都不懂了。政治不提也罢,倒是女人心,我得问问你。”凤老板也笑了:“哪个女人?”“沈湘菱。”“沈家二小姐是个男人胚子,她的心思向来是你们男人猜得,女人猜不得。”凤老板笑着摇摇头:“你们斗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还来问我?”魏九峰长叹一声:“难就难在她毕竟不是男人!”凤老板眉头一锁。“沈湘菱提出了一个要求,要把何平安和她关在一起。她已经感染了病毒,这是想拉着何平安一块死。”魏九峰站起身,绕着桌前走了两步,“我就想不透,她到底是喜欢何平安,还是恨何平安?若是恨,何不就一枪毙了何平安?要是喜欢,那何苦拖着他的性命?”凤老板嗤的一笑。“笑什么?”魏九峰转身望着凤老板,等她的答案。凤老板却不说话,只是用热水洗着酒杯,烫着酒壶:“你干脆看得简单些,不去想她们的恩怨,只看结果。”“结果?还不就是两个人互相传染,最后都死掉!”“这是殉情。”魏九峰愣了:“殉情……殉情……”凤老板又是嫣然一笑:“耳熟吧?你娶刘专员女儿时,这词我是挂在嘴边的。”

“凤儿……”

“女人都是沈湘菱。找不到未来的希望,被爱啊恨啊这些感情煎熬着,朝朝暮暮地相思,不如索性图个眼前的痛快。要是等到自己死了,红颜化成白骨,早晚被何平安忘掉。干脆狠下心来,把他一起带走……”

凤老板语音渐渐激越,眼神也凌厉起来:“魏九峰,我问你,如果今天设身处地的不是他们,而是你跟我——你愿意像何平安一样殉情吗?”魏九峰没想到她突然逼问,好一阵才缓过神来:“我无所谓。”凤老板定定看了他一眼,从袖口掏出一个纸包,把粉末洒进了酒壶里,用手指一搅,酒水开始打旋:“这是我为自己准备的,一点就要命。棠德眼看就要破了,鬼子见到女人可不管什么年岁。年轻时我能受了那个辱,现在不成了。”“凤儿,你这是干什么?”“你欠我的!”魏九峰看着她厉声一喝,像是见到一个陌生人。凤老板却又恢复了招牌式的笑容:“这事说来还真是老掉牙了,王魁负桂英,戏文里唱过几千遍,词真真的,我还笨得再演上一遍。那回你拿了张照片给我,说这才是你准备娶的新娘。这药,当时我可就备下了。”魏九峰苦涩道:“那时我是个赌徒。”凤老板定定望着他:“你知道我为什么没下药?因为你有理想,你看着那么耀眼,就跟葵花似的,无论多少挫折,你都望着太阳。”

魏九峰仰脸苦笑:“太阳?那时我信孙总理的话,治国在于县。一心要当个县长。可太阳在哪呢?世道越来越乱,物价七年涨了几百倍,人人戳着我的脊梁骨。现在的我,老了,也怕了,成了缩在黑暗里的蝙蝠……”

他说着说着,忽然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凤老板惊愕地望着他。“凤儿,你是我心里头最后的菩萨。如果这酒里真有毒,我不怪你,这是你赐给我的一个解脱。如果没有毒,凤儿,你答应我,棠德的围解了,你收拾行李,跟我一块回绩溪……”魏九峰话没说完,已经是一阵眩晕,砰然倒在了桌上。凤老板垂目凝视着他,眼底忽然浮上一层凄苦的神色;方才在地窖里的情形又涌上心头。

地窖黑如地狱,藤原弥山的脸在幽暗中更显阴森。

“找到何平安的藏身之处了?”

凤老板畏惧地摇摇头:“没有。”

藤原弥山跃了起来,劈手给了凤老板一个耳光:“你到底怎么为皇军办事的?”

凤老板倔强地抬头,瞪着藤原弥山:“魏九峰很警惕,他始终不肯说出何平安在哪儿。”

“那你就用别的法子,无论如何都得撬开他的嘴!棠德城里你们的流言可不少,你虽然老,但他很喜欢你,你的办法多得是!”

“卑鄙!”藤原弥山冷笑:“我最多是卑鄙,可你是卑贱!别忘了你身上的藤原家烙印!你永远是藤原家的一条狗!”

凤老板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俯下身,怜爱地望着昏睡的魏九峰。

“你太久没有休息了,这些安眠药,应该能让你好好地睡一个晚上。我没有说出何平安他们藏身的地方,我知道你在乎他们。还有,我也想看看,何平安和沈湘菱到底会是怎样的结局……”

魏九峰仍然沉睡,脸色是许久未见的恬静。

电灯昏昏。一缕血丝从何平安的嘴唇间渗出来。是沈湘菱咬破了他嘴唇,制止了他的吻。“你真不要命了?”沈湘菱怔怔的望着他。“不要了。”何平安微笑着:“那天从沅江上漂回来,我的命就给你了。”“你以为我真稀罕你的命?”沈湘菱这话一出,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被鬼子追赶,逃到棠德无法进城时,你没有哭;学文被绑,沈家被赶出城,你没有哭;沈老爷身死,身陷绝境,你还没有哭。”何平安捧起她的脸,深深望进她的泪眼:“可今天,你怎么哭了?”沈湘菱回避着他的探看,闭上眼低声啜泣。何平安却笑了,一转身躺在行军床上。沈湘菱哽咽道:“你还笑得出?”“我名字叫平安,爹娘都盼着我平安。可小时候命苦,过得穷日子。后来跟了大叔闹革命,受了不少伤。这九年穿了一身黑皮,忍了许多辱。从来没落得个平安。以前我总觉得爹娘给我起错了名字。”何平安头枕手臂,看着床前的沈湘菱,满足地叹了口气,“现在大难临头,有几尺宽的屋子,还有美人相伴,为我流泪,你说这是不是我最幸福平安的时光?”

沈湘菱沉默许久:“你不恨我?”

何平安摇摇头:“听军医说,感染之后,从发病到死,最多只要五天。我憋闷了半辈子,就只剩下这几天时光,哪有时间去恨?我只想着,我一死,你的仇就报了,你身上的担子也就卸下了,能笑能跳能自由的爱了!”

沈湘菱凄然摇摇头:“你忘了,我也会死。”何平安深深凝视着她:“我没忘,我只希望在我临终的日子,你不再锁住眉头。”沈湘菱咬着自己的嘴唇,努力想笑,却哭得更厉害了。半晌,她才勉强止住眼泪,哑声道:“你还记得吗,亚洲旅馆那个晚上我对你说的话。哪怕只有一天也好,你要比我更长寿。”何平安不知该怎么回答。

“如果你走在我前头,我就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那样的日子,一天!不,一小时一分钟我也忍不了。你这半辈子吃了不少苦,可我呢?生为女儿身,从小却争强好胜,和外人斗,和政府斗,和自己兄弟斗,跟你斗……你说,我这一辈子,又何尝有意思?”

沈湘菱深深望着何平安。何平安倏地坐起,和沈湘菱眼神一碰:“那就让我们在这几天里,过上无怨无悔的一辈子!”两人的手牵在一起,眼神发亮。

此时,混江龙的卧房红烛高照,一对大红喜字贴在窗上,窗外隐隐传来划拳饮酒声。“好妹子,你这一辈子今天交到我手里,就放心吧!”混江龙十字披花,伸手撩起床边端坐的乔榛的红盖头,顿时抽了口气,跟着满脸堆笑:

“不愧是戏台上的娘们,这一扮上,真是活色生香啊!”乔榛红妆艳裹,却是满脸悲愤地望着混江龙:“你得说话算话!”混江龙打个哈哈:“那当然。”“你说了要救小猴子!”混江龙耐着性子:“我说了。”“那你什么时候救?”“不管什么时候,总得过了今晚吧。”混江龙嘿嘿淫笑着,伸手摸向乔榛脸蛋儿。“不行!”乔榛一闪身站了起来:“你答应了救小猴子,我才嫁给你的,你要救了小猴子,才算数!”“算数?”混江龙狞笑着逼近乔榛,“拜了堂,你已经是爷的婆娘,有什么资格跟爷讨价还价?”“你答应我的。是汉子,就遵守条件!”乔榛全身都在瑟瑟发抖,却竭力假装镇静:“救了小猴子,我的身子就是你的。我们唱戏跑的是江湖,拜的是码头,单靠吓,吓不住我!”“江湖?你进了洞房,还跟爷谈条件,是不是还装着江河湖海的那些野汉子?”混江龙冷笑两声,神色忽然狰狞起来:“你倒给爷说说,那野汉子是姓海还是姓何?”“我和师父是清清白白的!”混江龙咆哮:“放屁!头道汤都让他们给喝了,你还装什么贞洁烈女?”乔榛抬手想打混江龙,却被混江龙捉住了手,还趁机在她身上揩了一把。“水灵,真水灵!”乔榛右手被他抓住,扭动不得。她一眼看到桌上的红蜡,一边跟混江龙挣扎,一边抓起红蜡,猛然向混江龙脸上刺去。火头在混江龙眼前一晃,他迅速抽身一退,这才看清乔榛手里拿的只是红蜡。乔榛全神戒备着,和混江龙这样高壮的汉子搏斗,她先就怕了。“来啊,这点火星子,连爷的胸毛都烧不着。倒是添了刺激,你烧啊!”混江龙一拍自己的胸膛,一步步逼向乔榛。乔榛就一步步退,两人绕起了桌子。乔榛一眼看见桌上的铁制蜡钎子,忙伸手抓了起来。一手仍用红蜡的火光遥指混江龙,一手用钎子逼着自己咽喉:“混江龙,我知道你皮糙肉厚,这钎子也扎不坏你,可它能扎死我!我既然嫁给你,就不会后悔。可就一样,按规矩,你得先救了小猴子!”一瞬间,烛光大盛,把乔榛的身影投在了窗上。窗外,海东升俯在窗户下,正在偷偷窥视着!他额角冷汗直流,缓缓拔出了匣子枪,枪口瞄准了窗上混江龙的影子。那个影子又向乔榛逼近了一步。“婆娘,你跟我谈规矩,我也跟你讲规矩。”混江龙见惯了风浪,仍是满不在乎:“做买卖也好,劫道也好,你总得让我验个货吧。眼下我连你的货好不好都不知道,我就让兄弟们为你卖命,这买卖,不合账吧?”乔榛又气又怕,寒着脸喘起了粗气:“我跟你保证,我是清清白白的身子!”混江龙嗤地一笑:“清白有个屁用!爷还就喜欢骚性的。今天这个货,验也得验,不验也得验。爷把话放在这,活,我要验人,死……”乔榛吓得倒退几步。“死,我得验尸。”乔榛望着混江龙邪恶的表情,牙齿打战。混江龙眯起眼:“知道怕,就还没傻透。把这俩东西放下,过来伺候爷。”乔榛手里仍攥着这两样单薄的武器,紧张和惊恐让她一时想不出主意。忽然,她的姿势变了,两只手都松了下来,蜡烛和钎子却都没有扔。混江龙呵呵一笑:“这就对了!”他高兴早了。乔榛的两只手只是互换了一下——她用钎子对着混江龙,蜡烛的火光却对着她的脸!“你想要的,无非是我的脸。如果你再靠近,我就烧下去!”混江龙一惊:“你……”乔榛咬牙:“三!”混江龙低吼:“你吓唬谁!我是吓大的!”“二!”“我救小猴子还不成吗?”话音一落,混江龙一转身,恨恨地摔门而去。他一出去,乔榛整个精神都松懈了,她浑身打颤,蜡烛和钎子都落在了地上。蜡烛触地即灭。黑暗的房间里,只剩乔榛的呜咽声。窗外,隐隐是海东升的身影。

灯影摇曳下,何平安抓起一块碳,在墙角的白墙上画着:那是一副简陋的画,两个人手拉手,正在无拘无束地奔跑。沈湘菱依偎在他身边,低声问:“你在画什么?”“画我们。”沈湘菱看了看,又问:“怎么这个姿势?”何平安笑了:“我们在跑。”“跑?”何平安迅速在图画上添了几笔:“这是子弹,是枪林弹雨。我们躲过了,我们两个一块跑出了棠德!”沈湘菱愣愣地望着像孩子一样兴奋地何平安。“我们跑了出去,一路向着南岳跑,跑进了南岳的山里,炮火声都被扔在脑后……”他边说边画,越来越流畅了:“我们找到一间木屋,里面没有人,我们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一栋歪歪斜斜的屋子被他几笔勾勒出来,沈湘菱忍不住扑哧一笑。何平安却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我们已经一天没吃东西,饿得要命,可这时候香味飘了出来……你想吃什么?”沈湘菱望着墙上的画,一时出了神:“腊肉炖萝卜。”何平安在墙上的屋子里画了一个盆,随手画了个萝卜。沈湘菱又笑了:“你这是画饼充饥,你真傻!”“你才傻呢!”何平安转过脸,含笑望着她:“现在闭上眼睛,就闻不到那香味儿吗?”沈湘菱闭上了眼睛,何平安也闭上了眼睛,两人在空气里嗅着:“空气里没有一丝枪火味,不打仗的日子真好……”夜色越来越深,灯光越来越暗,墙上的画也越来越多。“听,是鞭炮声!”何平安双手堵上耳朵,含笑望着沈湘菱:“你听到了吗?”沈湘菱也笑着堵上耳朵:“我听到了。”“这是我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再后来,再后来呢?”何平安在墙上画了一面旗,画了一个镰刀锤头:“再后来,日本鬼子也该被赶走了。”沈湘菱的笑容凝滞了:“这旗是共产党的?”“当然是共产党。”何平安一瞬间洋溢着骄傲。“然后,我们就出去找他们!”沈湘菱神色一下子黯然了:“就不能一辈子留在山里?”何平安望向她:“你得给个留在山里的理由,山里已经没有故事了。”“让他们成亲吧。”沈湘菱指着墙上的小人:“成亲了,就会有新的故事。”何平安在墙上画着,这次的人,他画得格外用力,线条很粗。沈湘菱笑了:“这就是我们?我有这么圆吗?”

“做了我的婆娘,无忧无虑,没心没肺,早晚把你养到这么圆的!”

何平安笑着,突地伸手去刮她的鼻子。沈湘菱忙捂住了鼻子。

“怎么?鼻子酸了,我看看。”

沈湘菱却不肯挪开手。

何平安一怔,跟着脸色大变,强扯开沈湘菱的手,纤细的手指上是血迹。

沈湘菱的鼻下,赫然是两道血痕。

办公室的大门紧闭,桌上只亮着一盏孤灯。灯影下,刘世铭冷冷望着站在桌前的藤原弥山。藤原弥山笑了:“你好像不欢迎我。”“你居然还没死?”藤原弥山答非所问:“棠德城里,有很多我的朋友。”刘世铭立刻堆起了笑容:“藤原先生有什么新的指示?”嘴上奉承,刘世铭的右手却伸到桌子底下,缓缓地拉开了抽屉。抽屉里是一把掌心雷。藤原弥山似乎完全没有注意,转过身,在桌前悠闲地踱起步:“何平安现在在哪儿?”“和沈湘菱关在一起。”刘世铭已经把手枪拿在手里。“我要的是地点!”刘世铭判断着藤原弥山的距离,看他忽远忽近。刘世铭的手指在茶缸里蘸了一下,随即在桌子上写起字来:“我写给你。”藤原弥山眯起眼睛,向着桌边靠近,贴近看茶水写的字。刘世铭陡然发难,掌心雷对着藤原弥山就要开枪!藤原弥山却一把抓住他手腕,一伸手就卸了他右臂的关节。刘世铭右臂立刻软了,掌心雷掉在了地上。“咔嚓”一声轻响,藤原弥山又卸了他左臂的关节。刘世铭低呼一声,疼得满头是汗。藤原弥山冷嗤:“中国的狗,一只只的都养不熟!”刘世铭挣扎着:“放屁!你快杀了我!”“我不明白的是,我们明明处于一个利益线,杀了我,只会让你的身份暴露。你为什么还想杀我?”“你这种冷血的畜生永远不会懂的,杀吧!”“精彩,想用一死来换取永远的解脱。”藤原弥山轻轻鼓掌:“只有征服你这样的人,才能让我感到乐趣!”刘世铭忍着痛,格外镇定,一字一顿道:“杀啊。”“其实你大可以叫人埋伏我,又或者向魏九峰自首,亲自指认我。”藤原弥山用手指敲着额头,缓缓说道:“但你都没有,这说明你的内心里还有一丝侥幸。你喜爱名誉的程度远远大于生命。如果是杀了我,就可以隐瞒一切。如果死在我的手上,即使身份败露,你自己也没机会感受到身败名裂的屈辱了。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啊。”刘世铭冷汗直冒,这次却说不清是疼的还是恐惧了:“我是怕你伤害湘菱!”藤原弥山摇摇头:“不不不,你只是怕伤害到自己的名誉。”“不是!”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可声音依然很低。藤原弥山俯下身,凑近他的耳朵:“你听,你的声音多么低沉,你是怕声音太大,引来麻烦。或许你自己都没发觉到,这就是你的潜意识。”刘世铭想辩驳,动了几下嘴唇,却什么都说不出。藤原弥山走到刘世铭的跟前,拿出一条手绢粗暴地塞到刘世铭嘴里。刘世铭呜呜地挣扎,却抬不起脱臼的手臂。“你一定很奇怪,既然你不敢大喊,我为什么还要堵住你的嘴。我告诉你吧,你之所以还不能成为一条有用的狗,是因为你还放不下你的尊严。”藤原弥山一边说着,一边取出印章,那个在凤老板身上刻下烙印的印章!刘世铭不再挣扎了,露出满脸惊恐的表情。藤原弥山用打火机烤着印章,一脸悠然:“烙上去,你就会舍弃无用的尊严。变成一条更有用的狗!”刘世铭想要挣扎,被藤原弥山单手按在了桌上。另一只手上捏住烧红的印章,隔着衬衫在刘世铭的后背上按了下去!

沈湘菱抬起纤细的手,在墙上的两个人形之间一划,拉起一条红线。何平安仍在试图帮她止血。沈湘菱握住他的手,淡淡笑了:“看样子,多半还是我走在前头。”何平安摇摇头:“不会的,我们的故事还没完。”沈湘菱指着墙上的人形,神色郁卒:“这条红线,是我们的命。永远绑着我们。”“不成,你不能倒下,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何平安紧紧抓住她的手,大声说:“我们已经结婚了,还得生伢子,过日子。”他说着,又在墙上添了一个小人。“你看,像不像你,像不像我?”沈湘菱含泪笑了:“你画的都是一个样,当然像。”何平安发觉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了,他努力在脸上抹着,抹着,忽然就一脸血污:“这下好了,我赶上你了。”沈湘菱惊愕地望着他不断涌出的鼻血。何平安却在微笑:“故事终于快到结局了。”沈湘菱咽泪颤声道:“我还想听下去。”“你老了,我也老了。我们两个人都老了,老成了山里的核桃。你缺了牙齿,我没了头发,然后……”何平安低低说道:“然后你就去了,是喜丧,走的时候很安详。”沈湘菱嫣然笑了:“剩下你单独一个,为我做点什么?”何平安笑着叹了口气:“是啊,我单独一个了,为你做点什么呢?”沈湘菱低声道:“我现在就想看,不然,人化灰了,魂儿还绕着你。”何平安四下看看,忽然有了发现:“我给你做一盏灯,然后我守着灯火。灯火灭了,我也就陪你走了。”

药库外没有灯,几条黑黢黢的身影溜过了走廊。“按照刘世铭说的,何平安就在这里。”走在最前面的藤原弥山遥遥一指:“恰好,这里也是虎贲军的医药库。”他身后一个黑影应声道:“我们立刻烧了它!”藤原弥山的声音分外阴狠:“烧之前把门堵死,我不想看到任何侥幸生存的可能!”“是!”藤原弥山转身走了。黑影们分散四处,每个人手里都有一团火光。

何平安手里拿着一个桔子,削去了上面的一段皮,用两手把底下的一大段轻轻地揉捏着。慢慢地从桔皮里掏出一瓣瓣桔瓤,喂给沈湘菱。他拿起一个针筒,刺了几个孔,随后用线在四周相对的穿起来,像一个小筐。何平安拿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段短短的蜡烛,放进了桔灯里。何平安关了电灯。桔灯的幽火在沈湘菱眼前瞬间亮了。沈湘菱惊喜道:“真亮。”桔灯竟然越来越亮,亮到整个屋子都是火光。何平安和沈湘菱都发觉不对,向外面望去。蔓延的火光伴着滚滚浓烟,从门缝里钻了进来。何平安悚然觉醒:“不好,着火了!”沈湘菱也惊呆了:“药库怎么会着火?”何平安顾不得细思,拉住沈湘菱向门口跑去,抬腿一踹,门却纹丝不动。“门被堵死了!”两人对视一眼,恍然醒悟——“是有人纵火!”沈湘菱凄然笑了:“看来,这就是咱们的命。”“不成,我们还有四五天的命!我要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抢回一分钟!”何平安一把搂住了她。火中,两人紧紧相拥着,火苗在两人眸子里跳跃。这场火,恰恰逼出他们生存下去的勇气。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响在走廊里。魏九峰和张局长等人匆匆赶到。

“怎么回事?”望着已经蔓延开的火势,魏九峰大惊失色。

陈花皮手里拎着水桶,满头大汗,满脸烟灰:“也不知怎么,就,就忽然烧起来了!”

张局长倒也冷静:“注意排查四周,可能有人纵火!”

跟着他来的警察应声四下散去。

魏九峰望着火海,忧心忡忡。此时却有一条人影扑进火海,又被烈火给逼退回来。

“那是谁?”

陈花皮眯起眼看了看,失声道:“是三青团的那个刘世铭!”

魏九峰更吃惊了:“他?去救何平安?”

“县长您别忘了,那里头除了何头儿,还有沈小姐!”陈花皮拍着大腿道:“他说沈家小姐在里面,就疯了似的救火!”魏九峰叹了口气:“也是个情种。”一脸焦黑的刘世铭又退了回来,魏九峰忙上前,一把按住了他:“刘老弟,这火救不动了!”刘世铭听了这句,一下软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在他走了腔调的嚎哭声中,火势更凶猛了。

“湘菱,来!”何平安将沈湘菱拉到墙角。几步回到门边,掏出枪对准了门缝的铁锁。一声枪响!子弹擦着锁沿飘了过去。何平安咬咬牙,再打出一枪,枪过弹滑,锁依然死死地扣在门上。火焰肆虐着从门缝冲向房间。何平安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浓烟已夹杂着热浪扑面而来,沈湘菱开始剧烈地咳嗽。何平安焦急万分,退到沈湘菱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眼睛急速地逡巡着房间。不大的房间,一些药品摆在橱柜里。他的眼睛猛然看到橱柜里几个玻璃瓶。瓶上贴着标签:硝酸甘油。时间已不容迟疑,他转头看了看房间的四面墙壁,迅速抓过柜旁一个配药的小桌子靠在了一面墙上。硝酸甘油被快速地运到了桌上。最后一瓶硝酸甘油堆到桌上后,何平安顺手拿起橱柜里的两瓶盐水,脱下自己的衣服,咬开盐水瓶盖,他一边后退一边将盐水全部倒在了衣服上。“快,捂着!”他退到沈湘菱身边,用湿淋淋的盐水衣服护住了沈湘菱的口鼻。火势越来越猛。何平安掏出枪对准了桌上的硝酸甘油。一声枪响!巨大的爆炸轰然而起,整个房间地动山摇!

何平安护着沈湘菱缩在墙角。爆炸过后,浓烟四散,一堵墙居然被炸开了。“走!”他拉起沈湘菱,快速跑了出去。浓烟里,火迅速蔓延了整个房间,慢慢吞没了那面被何平安画满了未来憧憬的墙壁。

雅间的门轻轻被推开了,魏九峰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凤老板一愣,赶忙迎了上去:“你累了吧?”魏九峰摇了摇头,两眼定定地凝视着她。“外面是谁啊?”凤老板神情一怔,屏息侧耳听向了外面,门外却再无声音。她刚打算出去看看,魏九峰却拉住她的手走到了桌前。“来,你跟我说说话。”凤老板脸色微变:“出事了?”“没什么事,已经如此了,还能再出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说说话。”凤老板一笑,起身走到魏九峰身后,给他轻柔地揉着太阳穴。魏九峰缓缓闭上了眼睛。凤老板柔声道:“你就是累了,你累的时候就想跟我说话,我爱听。”“这话说起来,我心里倒过意不去了。”魏九峰的声音也前所未有的温柔:“这些年,风雨兼程,都是你陪着我,我到哪里上任,你就把聚福楼开到哪。我呢,有什么心事,有什么愁苦,总是习惯跟你说,你有什么愁苦,我倒是不知道了。”凤老板手上一顿,笑了,眼中却含着泪:“有你这句话,够了。”魏九峰忽然抓住凤老板的手,紧紧攥着。凤老板顿住了,两人良久无语。“你来,坐在这儿。”魏九峰牵着她的手坐到自己对面,拍了拍自己的膝盖:“把腿放上来,我给你捏捏腿。”凤老板脸一红:“万一让人看见——你是县长!”“你就当我不是县长,我是魏九峰,要给凤儿捏捏腿。”魏九峰拉着凤老板,把腿缓缓放在自己膝盖上,轻轻地揉着。凤老板目光脉脉地望着他,娇羞无限。魏九峰低叹:“我这个人啊,没良心的。每天只想着棠德,跟这个斗,跟那个斗,只有累了疲了,才想起你。”凤老板低声道:“你去斗,是为了棠德的百姓,你是个好县长。”“眼看着棠德被日本人一点点的围困,我心里愁苦。我的所有心血都在这儿,棠德要是死了,我也就死了。”凤老板心口一疼,捏着魏九峰的手。魏九峰的手一僵,缓缓从她手里抽了出来,固执地再次落在她腿上:“你这双腿啊,跟着我走了大江南北,又从日本人那儿走了回来……”

凤老板一愣。“前些天,我看见你的腿碰了椅子一下,你疼得直皱眉,你说是伤着了,这伤,能给我看看么?”魏九峰的手按住了她的小腿,一动不动。凤老板望向她的目光全变成了惊恐:“九峰……”“就在刚才,何平安和沈湘菱的藏身处被火烧了,应该是日本人的奸细干的。”魏九峰眼底隔着一层泪,定定地注视着她:“凤儿啊,在这场火烧起来之前,他们的藏身处我只告诉了你,我谁都不信,我只告诉了你啊……”“别说了。”凤老板的眼泪也缓缓流下来,她轻轻推开魏九峰的手,拉开裤脚,露出那个狰狞烙印。门被猛地推开,几个警察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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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你最心爱的男人,站在教堂上,许诺与你最好的闺蜜风雨同舟相伴一生,曾经的山盟海誓彻底消失,众人对你冷嘲热讽,你会恨他吗?不,她不会恨他,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一直爱他,爱到地老天荒,爱到海枯石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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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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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航空先驱者们在探索动力飞机的升力与阻力、平衡与操纵、发动机等方面已经取得了很多突破,但是还没有取得最终成功。令人感到意外的是,飞机的最终发明不是由国家财力资助的科学家,而是美国俄亥俄州一家自行车修理工场的修理工莱特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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