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不出声来，心里却早已快要崩溃。我想到了海剑和海持在圆觉寺的后山说的：“最是那所求不得苦，心焦似火疼痛难耐，掏心挖肺，苦苦哀求，明知得不到却又放不开，明知爱不得却又恨不得，明知无前路却又无退路，可心却早已收不回来……”
想到这，怎不叫我痛彻骨髓……
二十二无药可救
次日一早，我看到海剑脸上的胡茬似乎在一夜之间疯狂地冒了出来，嘴边、腮和下巴上黑压压一片。乍一看眼前的海剑，仿佛一夜之间真的老了好几十岁。
一阵短信铃声把他吵醒了。是若菲的短信：
你今天有时间吗？你上次说帮你约位心理医生，我帮你约好了，时间是上午10点，地址在海淀区学院南路……你放心，我不认识这位医生，是网上预约的。你要是不愿去，就打电话推了。
海剑回复：
我去！谢谢！
海剑起身换衣服，屋子里还弥漫着他昨天烧纸的焦糊味，地上全是黑色的灰屑。窗外阴沉沉的，透进到屋子里的都是灰暗的光，照在烧纸的盆上，显得格外阴森。
“你去吗？”海剑伸手摸我，我顺从地爬到他的手臂上，看到了他前几天被我抓伤的手背，四条伤疤还没退去。
之后我们来了这家心理咨询中心。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阿姨，满脸和蔼可亲的样子。
“小伙子，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吧？眼睛里尽是血丝。我姓郝，你就叫我郝大姐吧！”她的声音也很温和。
“失恋……”海剑的嗓子沙哑着。
“多久了？”
“三年。不，是两年零九个月。”
“哦，分开两年零九个月。那在一起多久了？”
“三个月不到。”
“在一起三个月？却痛苦了三年？有那么严重吗？”
“有。而且不仅仅只是痛苦。”
“你觉得你患有抑郁症吗？比如心情低落、兴趣缺乏、乐趣丧失、体会不到快乐、思维迟钝、疲乏无力、睡眠障碍、食欲下降、性欲减退，甚至常有自杀的念头？以上这些只要符合其中四条并持续两周以上就是抑郁症的表现。”
“您刚刚说的症状，我全都有，并且持续了两年多。这两年多来，我一直都是这样，不过心里再怎么撕扯再怎么不快乐，我还能够坚持工作，而现在，我连工作都不想了。”
“你是不是到现在还一直停留在分手时的阴影里？如果是的话，那我要问你，当时是她离开你的吗？她离开你有什么苦衷吗？”
“当时是我说的分手。后来就真的分了，有什么苦衷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你们在一起没有交流吗？”
“我们分开后的一年，几乎都是我单方面在和她说个没完没了……”
“可是现在又过去了两年了！你很喜欢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是不是？”
“是，但我心不死地更加期待未来。”
“她离开你是为了投入到别人的怀抱吗？”
“当时不是，分开后我才知道我误会了她，她仍是一个人……可我心里觉得很憋屈，觉得她不应该那样制造‘再恋假象’蒙我，逼我说分手……”
“我想你应该理解，她肯定有对你不满之处才作出让你意外的举动。可我想知道，当时你们分开具体是为了什么？”
“是一个误会，确切地说是因为追求她的一个同事告诉我他们已经开始……”
“能再具体说说吗？”
“我不想再当祥林嫂了，两年前我就已经说得很厌倦了。”
“好，那就不说这个了。那误会解开了吗？”
“到现在，应该是解开了……但是我们都失去了……”
“我先给你做个测试好吗？假如你要在房间里挂一幅画，你会选择以下哪幅？A、山水；B、人物；C、静物；D、神像。凭第一感觉选择，把你的答案告诉我。”
“D。”
“这个题是测试你需要多久才能走出失恋的阴影。你选择的是D：你情绪平和但是偶尔也会暴躁，性情善良，人格修养也一流，你对爱情死心塌地，如果你和心爱的人失恋，你会一直沉湎于伤情，因为在你的字典里根本没有‘忘记’这两个字。是这样吗？”
“我脾气是很暴躁，当时就是因为我的脾气暴躁才造成了现在无法挽回的局面。”
“你当时说分手是真的想分手吗？不是吧？”
“不是，绝对不是！”
“可是她走了，你挽回也没有用，对吧？”
“对，她说分手就要分得有尊严！可是等我们都知道是个误会的时候，已经破镜难圆了。我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尊严，但是仍然没有挽回。”
“为什么难圆？是因为对方已经结婚了吗？”
“暂时还没有，但是她有了新的生活，有了她爱的人。”
“如果是属于你的应该回来了，如果是真的离不开，就真的不会离开的。”
“我们两个人都很倔，我倔强地不肯放手，她倔强地非要离开。”
“那现在你想怎么样呢？”
“想出家，但是我没法给家里交待。”
“只是为了她么？还有没有其他的解决方式呢？”
“没有，出家后我就再也不会再期待她来救赎我。”
“在她之前，你有谈过恋爱吗？”
“有过一次，但是那只是我迎合了别人的暗恋才在一起，没有爱的感觉。”
“那和她分开后，你有再和谁谈过恋爱吗？”
“算是有也算是没有！我们在一起什么也不为，只是形式上觉得在一起了，而且连手都没有牵过。”
“为什么不珍惜眼前的这个人？”
“心里的疼痛一直好不了，我装了两年，不想再装了。”
“和你在一起的这个人爱你吗？”
“爱！但我对她有感情，没有爱情。”
“她现在有爱的人，你也有人爱。不好吗？”
“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的。”
“那你们分开后，也就是这两年多来还见过面吗？”
“我们分开了两年，我换了电话号码，一直没有任何联系……几天前的3月30日，我们认识三周年的日子，我们约在初识的地方见面了。”
“为什么两年都没有联系，前几天却突然见面了呢？”
“两年前，我对她的纠缠已经够多了，她已经对我很厌烦了，我实在不知道我还有什么理由去打扰她。今年春节前，我听到我和她以前共同认识的朋友说，她在找我，向她们打听我的新号码……所以我忍不住和她联系上了，前几天见面了……”
“见面后有没有发生什么？我是指男女之间的肌肤……”
“我可以不回答吗？”
“可以，这是你们的隐私。见面了，结果怎么样呢？”
“结果……像做了一场梦，醒来后在伤口上撒了一把盐……梦是虚幻的，但伤口上撒盐的疼痛是真实的……”
“你们不应该再见面的！这样只会对你造成更大的伤害！”
“我知道，可是，我每一天都在期盼和她重新在一起……虽然，我们这次见面的时候我装得很轻松，像是三年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但是，我脸上笑着，心里却还在流血……直到几天后，她生硬地告诉我，她回不了头的……”
“你觉得，她——究竟爱不爱你？！”
“那一天，我们紧紧抱在一起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睛，和从前一样的清澈透明，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她爱着我……”
“如果她真的爱你的话，为什么不放弃一切，重新和你在一起？因为她还是不够爱你！我刚刚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你也来看看好吗？”
郝医生点开帖子，起身把座位让给海剑。帖子的内容是——
如果你不爱一个人，请放手，好让别人有机会爱她。如果你爱的人放弃了你，请放开自己，好让自己有机会爱别人。
有的东西你再喜欢也不会属于你的，有的东西你再留恋也注定要放弃的，爱是人生中一首永远也唱不完的歌。人一生中也许会经历许多种爱，但千万别让爱成为一种伤害。生活中到处都存在着缘分，缘聚缘散好像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有些缘分一开始就注定要失去，有些缘分是永远都不会有好结果；可是我却偏偏渴望创造一种奇迹。爱一个人不一定要拥有，但拥有一个人就一定要好好的去爱她。
如果真诚是一种伤害，请选择谎言；如果谎言是一种伤害，请选则沉默；如果沉默是一种伤害，请选择离开。如果爱是一种伤害，请不要靠近。可是好多的情况下并不是如此，因为不由得你选择。
如果失去是苦，你怕不怕付出？如果痴迷是苦，你会不会选择结束？如果追求是苦，你会不会选择执迷不悟？如果分离是苦，你要向谁倾诉？好多事情都是后来才看清楚，好多事情当时一点也不觉得苦，然而我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
有一种爱，明明是深爱，却表达不完美。有一种爱，明知道要放弃，却不甘心就此离开。有一种爱，明知是煎熬，却又躲不掉。有一种爱，明知无前路，心却早已收不回来。
“看完了。”
“有什么感受呢？”
“有一种爱，明明是深爱，却表达不完美。有一种爱，明知道要放弃，却不甘心就此离开。有一种爱，明知是煎熬，却又躲不掉。有一种爱，明知无前路，心却早已收不回来。这样的文章我已经写了一箩筐……”
“她已经可以离开了，她已经有翅膀了，有了她渴望的天空，你为什么还不放开呢？你到底爱她吗？”
“除了她，我不知道还能去爱谁。”
“可是她不够爱你！”
“我知道，她早就不爱我了。”
“你认为的山盟海誓，别人早已忘记了！你听过相濡以沫的故事吗？两条鱼被困在车辙里面，为了生存，两条小鱼彼此用嘴里的湿气来喂对方。这样的情景也许令人感动，但是，这样的生存环境并不是正常的，甚至是无奈的。对于鱼而言，最理想的情况是，海水终于漫上来，两条鱼也终于要回到属于它们自己的天地，最后，他们，相忘于江湖。在自己最适宜的地方，快乐的生活，忘记对方，也忘记那段相濡以沫的生活。”
“能够忘记的鱼，或许是最快乐的。而如果有其中一条鱼不能忘记呢？”
“对于人，对于感情，相濡以沫有时是为了生存的必要或是无奈。相濡以沫或许令人感动，而相忘于江湖则是一种境界，需要坦荡、淡泊的心境。能够忘记，能够放弃，也是一种幸福。那你知道你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我知道，是我太唠叨了，我把所有心里想说的话都对她说了，把我的心毫无保留地给她看了，以致于……”
“以致于在她面前，你已经没有神秘感或者吸引力了！是不是？以致于她已经对你的爱和付出已经习以为常或者视而不见了！是不是？以致于她有恃无恐，甚至以为你永远都会在原地等她！是不是？……”郝医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现在的情况是：你执著地非要选择她，而她对你可以没心没肺，除了你还可以选择很多，你不过只是她可选可不选甚至决定不选的人！既然这样，你想过没有？如果……如果你们真的重新再一起，你们会幸福吗？”
“请您不要这样说好吗？我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要说没心没肺，我对别人不也是这样没心没肺么……我想我们重新在一起后，我会幸福，她也会幸福。”
“那只是你的想象！你怎么知道她也会和你一样幸福呢？那只是你想要的结果，你为什么要强加给别人？你伤口那么深，你觉得她会把你治好吗？——未必！带着伤口的幸福，你觉得能幸福吗？我敢肯定，如果你们真的复合在一起了，你一定会百般呵护她宠爱她，但那是她想要的结果吗？即使她真的感到幸福，那你呢？你的痛苦会比现在少吗？也许你得到的只是一种安慰，一种满足别人幸福的愿望得以实现的安慰！如果她连幸福都没感到，只是在弥补缝合你的伤口，那么我敢说，你会更加痛苦！你们两个人都会更加痛苦！往深层里说，你并未真正爱过她，你爱的是自己那颗执著于她的心。你扪心自问，你真正为她做过什么？”
“……”海剑倒吸一口凉气，眼泪差点没流出来，沉默许久后道：“您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是，我还是爱她的，只是不会表达——”
“小伙子，不是我打击你，我看得出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年轻人，你在其他很多很多人眼里或许是个宝，但是在她眼里，你已经一文不值了！你知道吗？你一直在说，你们如果还能在一起，你们一定会幸福会快乐的，可是长久的快乐、幸福都会使人麻木的！再好的东西吃多了不都会腻吗？你的爱对她来说，已经腻了！她现在有了新的生活，有了她爱的人，但是她真的幸福吗？正像如今的你，身边有个像你爱她一样的人在爱着你，但是你真的幸福吗？”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很幸福，可是我知道我很不幸福，因为我放不下她！即使她也不幸福，却不是因为放不下我。”
“你知道你不幸福，可是即使你再不幸福，你也要守着过去，是吗？问问自己，其实，你还爱着她吗？是不是因为你说出分手是你的一个结，觉得对不起她，是吗？你后悔提出分手，你不甘心就这样结束，因为那不是你的本意。所以你极力想回到以前，但事实证明了，她可以没有你！”
“我爱她！她可以没有我，但是我不能没有她。她后悔过，但就是不回来；她知道我爱她，但就是要放弃。”
“你想回到原点，企图圆满你的失误或者错误？是吗？你的心不在她身上，而是在你自己身上！是吗？你想要的是让这个错误或者误会从没有发生过！是吗？”
“我只是想把我没有给她的都给她，她能像开始那样爱我，我们能够平平淡淡地一起走完这一辈子……只是后来，她对我说的每句话，在我听来都是那么决绝，我一点都感觉不到她像开始那样的爱我了，可我却一直那样地爱着她，越爱越深……”
“那只是你自己付出的爱！如果爱是单方面的，那不叫爱，叫单恋。她已经不需要你的付出和爱了！你有这样的心，已经足够了。你非要执著，那就是强加。过去的，回不来了！她注定是让你成长起来的那个人！”
“是，她确实让我成长起来，我从没像这三年来这样清醒过……”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能回到以前，那还有人珍惜吗？车到站了，该上的人上去，该下的人下来，这是人生的规律。为什么你已经下了车却还一直回头？过去的车不会再回头了，等下一辆不好吗？”
“车回头不难，可为什么人回头那么难呢？”
“人回头不难！一点也不难！！难的是你想要左右别人的思想也和你一样！！！和你一样地去爱和付出！可是你要知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就像你一开始就说的破镜难圆，镜子破了，不管怎么修补都是有裂痕的！除非你们有足够的宽容！能够对这条裂痕视而不见！可是你们心里的裂痕呢？除了你自己，没有谁能救赎在感情中受到重创的心！”
“所以，我不要了……我不再奢求有人来救赎我。三年前已经有很多人劝过我了，可是我一样没有放开，到现在仍然是。”
“你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很不负责任！她走了，离开了，我为她的离开感到庆幸。因为你很自私，只想着自己。你自私地说分手，自私地想让她重拾旧爱，自私地又伤害了另一位爱你的女孩，你想让全世界都围着你转，是吗？”
“您说的这话三年前就有人和我说过了，这三年下来，事实证明不是这样……”
“为什么不是这样？已经有人救赎你了，可是你视而不见。你就是这样，按照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别人，有没有问过别人喜欢不喜欢？你就不能为别人想想？无论什么东西，爱情也好，物质也好，别人需要，你给了，才是好的，你的心意别人才能明白。别人不需要，你给了，别人也不觉得好，也不领你的情明白你的意，甚至会觉得是多余的，是给她的新生活带来麻烦的！如果你真的爱她，请你放开她！只要她幸福，只要有人替你爱她，那么你就应该为她祝福！”
“除了祝福，我还能怎么样呢？”海剑想哭，可是一直忍着。
“你应该好好珍惜你眼前的这个人！你爱现在的女朋友吗？”
“我对她只有感情，没有爱情。”
“那就是不爱！不爱，请告诉她，仁慈点！女人，不管她年龄大小，她等不起，那会影响她的一生。就像你一样，放弃一个很爱你的人你并不痛苦，放弃一个你很爱的人才痛苦，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那更痛苦！你要知道，别人也是一样的！”
“我知道，我已经对她说过很多遍了。”
